这件事发生在去年。弘治二十年夏天李东阳因公去登莱,途中歇息时遇到了逃难的一家七口人,一看竟然还算是熟人。虽然这家人是平民百姓,但李东阳为人随和,也就和他们聊了起来。
这家人本姓张,家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,为人憨厚老实,张家原本是北京城中一家裁缝店的掌柜,因为祖传手艺好,在京师也小有名气,经常替一些达官贵人缝制高档衣裳,生活虽算不上大富大贵,也算是颇有积蓄,日子应该过的不错。
李东阳府上李荃就曾经在他那里定制过几次衣服,一来二去也就算认识了,李东阳也见过一两次。不过再次见到他的时候,张老头眼窝深陷形销骨立,满下巴胡子拉碴,套在身上的裤褂也都是皱巴巴的,看样子过得很苦。
张老汉很想在掩饰自己的重重心事,但强作欢颜的后面依然让人感到他有着至深的哀愁。见他如此恍恍惚惚,李东阳动了恻隐之心,便打听他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,怎么落到这种田地。
“张老爹,您裁缝铺的生意可还兴旺?”
“裁缝铺?”张老汉凄然一笑,“还好,还好。”
旁边的李荃看出其中有隐情,便开导说:“张老爹,你不用隐瞒,有话直说好了。”
张老汉愣了一会儿,突然一阵剧烈咳嗽,他猛咳几声,才叹气说道:“实不瞒阁老大人,小可的裁缝铺已关门五个多月了。”
“咦,这是为何?”
李东阳好奇这一问,把张老汉心中的苦楚一古脑儿都勾了起来。话说宁王作乱后,朝廷一直在追查其余党,张老汉一家也莫名其妙的牵连进来,理由是,假扮算命先生的刘养正曾经在这家店里定制过几次衣服,裁缝店有可能是这些反贼的联络点。
东厂的人把张老汉抓过去问了几次话,关了十来天又放了出来。
接下来的日子,可就乱了套了。刑部、大理寺、东厂、锦衣卫等一应办案部衙,走马灯一样,几乎不隔天地到张老汉家问事取证。
俗话说的好,穷人怕接媳妇,富人怕打官司。只要有惊动官府的事,有多少银子你都赔得进去。单说张老汉家,来一起胥吏皂隶各色差人,哪怕问了三两句话,都得打发一顿酒饭,见人封几个脚力钱。开头,张老汉一心想自己是冤枉的,应该很快可以洗清自己,花再多的钱也不心疼。
可他哪里知道,各衙门办案的吏卒,都是些能在骨头缝里吮出血来的刁钻蚂蟥。不把你榨干怎会松口,这是他们的行规。宁王早已经伏法一年多,如今张家涉及到这个案子,又无权无势,是一个平头百姓,差人们便都把弄钱的主意打在张老汉身上。
几个多月下来,可怜的张老汉做一辈子小生意,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就被敲得一干二净。却还一直没个说法。其实这宁王谋反案一直是由东厂把持,其它什么衙门本都插不上手。
张老汉只是个本本分分的苦主,这里头的一趟子浑水他哪能知道?只要是个皂衣皂裤的公门中人,他都当是一个得罪不起的王爷,都是能替自己洗脱冤情的恩主。所以开始的时候,大凡进门之人,他都是好酒好肉地款待,现钞现银地打发。
几个月下来,不但把张老汉的几个家当吃得干干净净,而且还欠了一屁股烂债,一家人赖以活命的裁缝铺也山不显水不露地垮了下去。看看家中什么都没有了,差人们也不再上门。
直到此时,张老汉才明白这些衙门中的吸血鬼并不是为了给他洗脱冤情,而是挖空心思前来敲榨钱财。好端端的一个殷实之家,如今已是家徒四壁人财两空。
家中一贫如洗没了活路,总不能在家中等死,有个老顾客很同情他的遭遇,便说登莱日子好过,那里的官府从不盘剥老百姓,劝他不如去登莱找条活路。于是张老汉一咬牙,把房子也卖了,筹得了一点盘缠,一家人准备逃难到登莱去。这才有了与李东阳一行人途中相遇的一幕。
在李东阳一再追问之下,张老汉声泪俱下讲出了这段隐情。李东阳紧绷着脸没说话,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。书僮李荃对缩在一角兀自抹着眼泪的张老汉说:“张老爹,你这么多苦处,为何去年见到我家老爷时,你都不曾讲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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