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等杨愈回答,又沉沉叹了口气,道:“唉……忠义军是张家人的,张家代代皆为忠义军节度使,世袭罔替,无人可以置喙。张家乃是敦煌鼎族豪宗,张家先祖义潮公率众驱逐吐蕃,收复了瓜、沙、伊、西、甘、肃等十州之地,派使者携十州地图户籍入朝,以求取河西节度使一职,却反令得朝廷忌惮,只赐名忠义军,封义潮公为沙洲防御代管瓜州,并兼忠义军节度使,哈,沙洲防御,如此低微的官职,如何统率得了十州之地?……如今,忠义军统辖地域越来越小,数十年下来,成了四面皆敌之势,我忠义军已是危如累卵啊!”
“二十年前,肃州回鹘攻伐瓜沙,图谋驱逐我忠义军,那一战家父立下战功,将回鹘人赶回肃州,朝廷以功升家父为瓜州防御,家父坚辞不受,可朝廷敕令岂能违抗?你可知朝廷为何一定要家父去做那瓜州防御使一职?”
杨愈想了想,笑道:“一军节度使世袭罔替,便成藩镇之害,朝廷岂能不多加防备?曹家,便是朝廷塞进张家眼里的沙子,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,曹家这个忠义军功臣,怕是要被人猜忌上了。”
“正是如此”,曹义全大手拍在栏杆上大声怒道,却又转头讶异的看了杨愈一眼,“想不到杨兄弟小小年纪,却有如此见识”,说着摇了摇头,续道:“唉,朝廷这居心,只要是有识之人都能猜到,家父也多次前往张家叩拜表忠,并将我曹义全留在沙洲张家作为质子,可惜,唉……我曹家还是处处被张家猜忌,张家对曹家,已是刀剑悬在脖颈上,不知何时就要砍下来。此次,忠义军遣使前往京都,乃是再为张家求取河西节度旌节,我是瓜州曹家长子,又是在张家的质子,便被要求作为瓜州防御使的使者,配合张家使者一同前往。可进了阳山,到了丰州,那张家大公子却令我在此等候,不许我过黄河南下。”
转了这么大弯,曹义全才解释清楚为何他要在此等候使者的原因了。
杨愈喟叹道:“原来如此。那王瑰要和曹大哥开拓西域茶路,怪不得曹大哥要不同意,顾虑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?”
曹义全摇摇头:“这只是其中一项缘由,杨兄弟,你非丰州本地人氏,恐怕不知他王家乃是亲王姻亲,难保他这合作事宜,没有包藏挑拨忠义军分裂的祸心。王瑰要和我曹家联手开拓商路,虽说利益甚大,哼哼,恐怕最终反招杀身之祸啊。”
杨愈道:“王瑰要忠义军确保茶路安全,却舍沙洲张家而找瓜州曹家,莫非真有不良居心?”
“想来便是如此。不过,瓜州在沙洲以北,瓜州前往草原比沙洲更为便捷。王瑰找张家合作,那张家人便要经过瓜州,倘若王瑰没有恶意,纯是便捷安全考虑,也是找我曹家更为妥当。只是,王家乃亲王姻亲,却让我等不得不防。唉!倘若忠义军上下团结一心,又怎会有这许多顾虑?”
“曹大哥可是因为今日来的消息,心中不痛快?”
“唉……”曹义全深叹了口气,垮下肩膀,垂下头来,浑身精气似被抽去,他默然许久,才道:“今次,忠义军再求河西节度使一职,哪料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。要能求下,那还好了,张家求取河西旌节而不得,我曹家就更加危险了。”
过了片刻,杨愈听见曹义全握着石栏杆的两手用力,发出咔咔的响声,转头一看,曹义全抬头瞪着远处沙漠,双目赤红,两行泪缓缓淌下,咬牙切齿的道:“我忠义军,为了河西汉家儿郎不作胡族奴隶,赴火蹈刃,死不旋踵,经历大小百十余战,倒下的兄弟不知凡几。忠义军未向朝廷要过一分钱粮,却为我大梁朝卫戍着西部门廊,为何几十年来,朝廷就是不信任我忠义军?为何?为何……”最后一个“为何”,他已是怒吼出声,声振屋瓦,吼声远远的传了出去。
曹义全说着,又一掌拍在石栏上,激愤之下,把那石栏拍折出一道裂口,断口粗粝,刮破手掌,伤口鲜血渗出,在石栏上现出点点刺眼的殷红,他全不顾手中疼痛,低喃道:“我等河西汉儿,只是孤魂野鬼,不够格醅飨庙堂吗?”这句话语音悲戚之极,杨愈听得心中也为之难受。
“还有那张家,那张家……哼哼……义潮公创下的基业,快要被一群不肖子孙败光了,唉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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