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锋停顿,刘守杰忍不住问了一句,却被大理丞狄怀英出声打断。
“长安游侠大多是些少年郎,耐不住枯燥、寂寞,喜欢于市井坊间厮混,杀人只凭血勇,根本静不下心来习练刀法。”
官是官,吏是吏,即便是九品小官,也能随意斥责胥吏。
因此,哪怕大理丞满嘴胡言,在小仵作看来,那也必须是真理,何况他说得有理有据,难以反驳。
“某曾听闻,游侠之中不乏好手,以刀剑之术扬名长安,最终被豪门贵族请入府中,担任供奉、教习。”
薛牧突然开口,引得众人侧目。
狄仁杰先是看了看王勃、程齐之,知道他们的后台是太子殿下,不能轻易得罪。
于是,他抚了抚下颌处的胡须,颇为和蔼地回答道:
“小郎君,即便是在长安,这种巨侠一年也不过出现寥寥数人而已,又怎么会结伴同行。”
一言一行,尽显长者风度,令人为之心折。
“狄卿所言极是,小子受教了。”
薛牧叉手行礼,心中慨叹:
确实是这个道理,但躺在地上的四位死者例外,正所谓,一文钱难倒英雄汉,满腔血勇散去之后,少年游侠终要向《唐律》低头,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的官府走狗——不良脊烂。
就在昨日,那个叫许安良的不良人说:“何斌刀快,惊慌之中,砍下青面水鬼半截指骨。”
刀快。
薛牧不知道这刀到底有多快,才能以人力扭转死境。
可惜,依旧死了,死得不明不白,死后也不得安宁,尸体被几个胥吏摆弄,说不定还要被剖开再验。
“何二,何斌,长安城万年县不良人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冯义偏过头来,看见自家郎君目光里有浓浓的悲哀,也想起了那块骨玉的来历,不免唏嘘叹气。
“关中儿郎,就是伏在君上肩头的鹘鹞,甘愿为其开疆守土,纵使不能死在自家床榻上,仍不悔。”
家中那个老兵奴,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,一个没读过书的田舍汉,也不知道是谁教他说的。
“左武卫帐下,陕州冯义。”
说着,黑脸汉子走到尸首前,将左手横于胸前,重击三下。
“东宫清道率,洺州程齐之。”
两个藏昂汉子看着尸首,行下军中袍泽之礼,一人敬佩其勇力,一人将其视作同僚。
大理丞狄怀英并未起疑心,这四位死者疑似军中勇士,他们的袍泽捶胸行礼,倒也是应有之义。
军礼肃穆,薛家二郎自惭形秽,这个时候还计较个人得失,不能勠力同心,反而落入了下乘,于是,他低头沉思起来。
不多时,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:“新丰美酒斗十千,咸阳游侠多少年。相逢意气为君饮,系马高楼垂柳边。”
这首诗是白居易所写,写尽了少年游侠的潇洒倜傥,而在薛牧眼中,游侠本该是这样,欢聚在酒楼开怀畅饮、不醉不休。
他不曾见过那四个不良人年轻时,纵马长安的英姿,更不清楚这些人之前有什么事迹。
只知道他们在被后辈游侠围攻时,明明能拔刀死战,却选择最笨的方法,赤手街斗,成全《唐律》;在被上官刁难时,明明可以怒而拔刀、血溅五步,却选择伏低姿态、委曲求全,只为家中牵挂。
虽然论起地位,他们远不如大汉淮阴侯,但是在某些方面,确实不差分毫,值得敬畏。
放弃算计之后,薛牧念头通达,心中只有两件遗憾事:未曾礼待那四位不良人、未曾目睹何斌的刀有多快。
“小郎君,此诗一经流传,定会风靡长安,到那时,全城的游侠儿都会争相前来拜访,心甘情愿欠你一个人情。”
诗非常不错,道尽少年风流,只是不合时宜,如今死得是军中骁勇,怎么将其称作游侠,狄仁杰心中有些不满,但看在薛牧尚未及冠,又与王子安交情颇深,还是出言恭维了几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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