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居正微微摇头,道:“我知你的意思,你建自鸣钟作坊后,只要经营得当,这便是一个聚宝盆,要家财万贯,可谓轻而易举,那千两白银的投入只不过是九牛一毛。”
张敬修诧异地看着老爹。
只听得张居正接着说道:“我所叹非是因千两白银,而是如你所说,这自鸣钟若用料昂贵、制作精美,则必为奢侈之物,奢侈之物不足暖,不足食,却可助长民间奢侈之风,奢欲之兴,百姓受殃毒也。”
张敬修道:“爹,儿确实欲将这自鸣钟当作奢侈之物流通于世,既是奢侈之物,普通百姓又如何用得起,也只有显宦富商才会购此奢侈之物,如此,儿这自鸣钟作坊便只赚显宦富商的银钱,又怎会殃及百姓?”
张居正露出一副‘你还是太年轻了’的脸色,说道:“你既言只挣显宦富商的银钱,那显宦富商的银钱又从何处来?平民百姓也。奢欲之兴,必使显宦豪绅加大对百姓的盘剥力度,如此,百姓自会收到殃毒。”
听了老爹这一番话,张敬修愣住了,他知道此时的士大夫掌握的金融、经济知识多是儒家那一套,以为‘农为国本’,商业只是流通而已,与工、钱、人是相互割裂的,连张居正这样的时代精英也是这样一套认知,这便是时代所限了。
张敬修觉得,他有必要和老爹谈谈工商对国家发展的作用,当下理了理思路,接着老爹的话说道:“爹以为钱是何物?”
张居正一愣,张嘴就想说金银铜即是钱,但立知儿子此问必有深意,当即深思一阵,说道:“钱即财也,管子云,‘天下不患无财,患无人以分之’,故而,为相者,当理财天下,均天下贫富,才可使国家兴盛,政通人和。”这当宰相的就是不一样,什么都能上升到整个国家。
张敬修笑了笑,摇头道:“爹以为钱与财通,儿却以为此言大谬。钱为何物?量财之尺度也,只要天下万民信之,无物不可为钱,如上古之时,就曾用贝壳为钱,贝壳与金银铜何异?皆为量才用而已。”
这话不难理解,但张居正仍有茅塞顿开之感,赞同道:“钱为尺度,此言大善,所以当今显宦富商皆为这无用之物夺民之财,实是该杀。”
张敬修尴尬一笑,你这不是将自己儿子也说进去了吗,不过老爹之言,也在他意料之中,于是他又问道:“天下之财有数吗?”
张居正果然回道:“天下之财为定数,上多得民即少也,唯有开源,才可增财,如开海禁,赚佛郎机人之财,这也是为父为何支持大开海禁的原因。”
张敬修道:“爹言天下之财为定数,那爹可曾深思过,历代盛世人口皆比乱世要多,若财为定数,岂非是盛世人均财富要低于乱世之时,然而,果如此耶?”
张居正无言以对。
张敬修又道:“其实,天下财富在不断增长,若国家治理的好,财富增长的快,超过人口增长,即为盛世;反之,国家治理的不好,财富增长慢于人口增长,但相差不多,即为平常之世,若相差极大,则乱世将近,爹以为然否?”
张居正脑子快速转动,越想越觉得张敬修这话说得极对,以寥寥数语就言尽了天下兴亡,不由说道:“此为真知灼见。”
见老爹信服,张敬修笑道:“爹即认同天下财富日增,其又增在何处?”
张居正此时那还不知道儿子的意思:“增在粮、物等处。”
张敬修点头道:“钱实为无用之物,天下财富增加,非银钱增加,在于物也。儿若以自鸣钟从显宦富商手中赚得大量钱财,就可将其继续投入其他行当,尤其是鼓励工匠新创民用之物,开设新作坊,如此周而复始,所得物就愈多,作坊也愈多。这样一来,作坊所雇小民就愈多,如此可解决多少人的生计。在儿看来,若国家农工商并重,必可使天下再无流民,国家赋税也不必尽取之于农,这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啊。”
作为这个时代的顶尖人物,张居正很快就理解张敬修这番‘工、商、人、钱’融会贯通的理论,理解其中之意后,张居正眼睛发亮,直勾勾地盯着张敬修,大笑道:“好、好、好!此真为经世济民之高论,吾有所得,吾有所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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