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丽华惊讶地看着自己都快不认识的大哥,吕后为项羽所掳,数岁后见到刘邦,看到的是他怀中的戚夫人,吕雉尚有一个名分,可她连这都失去了。
就算当真去寻刘文叔,亦或是暂居于他那马氏夫人处,低头做又能如何?虽说兄长一直强调刘文叔对她“念念不忘”,可这断流亡经历,等待她的势必是艰难。言既遂矣,至于暴矣,又该如何是好。
想到这,阴丽华更是委屈,语气不免重了几分:“兄长,我家为舂陵刘氏付出难道还不够多,何必再逼妹自取其辱?”
此言却碰到了阴识的痛脚,惹得他立刻站了起来,妹妹果然还在怪他啊!人对亲人说出的话,往往会比普通人更重,尤其是恼怒的时候。
“丽华,文叔都不嫌你,让我来关中寻找,你怎能如此!”
他猛地想到了什么,看了看左右,低声问道:“丽华,第五伦是否”
阴丽华不想流泪了,抬起头,笑道:“魏王待妹,比兄长可敬重多了!”
果然啊,兄弟不知,咥其笑矣。静言思之,躬自悼矣。
她看着现在“一心为家族考虑”的兄长,窦融攻破新野时,父母弟弟被迫沦为俘虏西迁走得满脚是水泡时,自己在掖庭洗堆积如山的衣裳时,他在哪?刘文叔又在哪?
阴丽华性情一向是柔软的,但或许是和王嬿待久了,此刻竟带上了些刚烈来,也可能和刘秀一样,遇小事怯,遇大事勇吧。
她竟抄起一旁的剪刀,挽着自己黑黝黝的秀发:“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反是不思,亦已焉哉!”
“兄长也不必心心念念欲将我换回,我不去!唯愿陪伴在孝平太后身边,孤老终身!”
随着利刃剪下,她长长的头发落在地上。
“我与刘文叔的婚约,一如吾发,就此而断!”
阴丽华回到万年宫中时,不仅头发绞了,连眼睛都是红的。
她手紧紧攒着衣角,低头趋行在不大的万年宫中,宫内的傅姆都是熟人,见了就行礼,旋即却交头接耳,对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。而一个个衣着简朴的小宫女瞧见平素和蔼言笑的阴丽华这模样,也面面相觑不敢靠近。
说起来,第五伦也是个奇人,“挟太后以制汉帝”就不说了,居然还觉得王嬿和她手下的数十人太闲,遂给她们张罗了一件事:帮忙照顾在战乱里失去亲眷的女孩。
男孩自有去处,有张鱼、朱弟带着,女孩稍大点还好,未至垂髫的需要人照顾。索性送了三十四人来万年宫,嘴上说得漂亮,要给王嬿添置新宫女,实则是让孝平太后帮忙当保姆啊!
“太后既为天下母,方今乱世,自然也要担待一些。”
理由还冠冕堂皇,让人无从拒绝。
这导致本该冷清的万年宫里颇为热闹,王嬿最初是莫名其妙,,觉得烦躁,月余下来倒是习惯了,小孩子们叽叽喳喳,总比过去关在明光宫一个人放木鸢要好。
乱世里,血亲或许会恶语相向,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,却因相依为命,同病相怜,而比姊妹还亲。
王嬿原本还为阴丽华能见到自家兄弟而高兴,反观她,兄长都被父亲给杀了,听说王莽头已悬于宛,她感到颇为难过,第五伦却派人来说,那或许不是王莽
她如今看到阴丽华这模样,心里不由猜到了几分。
“见了一趟亲眷,怎头发都短了?”
王嬿忙让阴丽华过来,询问发生了何事。
“我亦非怨刘文叔,而是吾兄的话,太过伤人。”
阴丽华只将事情粗略说了,看着万年宫里的叶将落尽的桑木,以及上头盘旋的雀鸟,说道:“黄鸟黄鸟,无集于桑,无啄我粱。此邦之人,不可与明。言旋言归,复我诸兄。”
“我虽父母俱亡,但一直以为,新野的家还在,兄长尚在,还能归去,可如今看来”
在这乱糟糟的时局,和王嬿一起得到魏王保护,待在万年宫,尚能听到少女的欢笑,可若出了这,只怕听到的,就是凄厉啼哭了罢?
王嬿听完她的故事后,遂一声叹息。
“要怪,就怪这纷乱的世道。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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