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二人当年是第五伦在家族的小煤窑附近捡到的孤儿,或是被父母抛弃,或在泾水闹灾时离散,如今都长成了弱冠少年。
张鱼晒得黑似炭头,他常年跟着第五伦在外跑,去过新秦中,到过魏地,虽然文化程度不高,却见识广博,且开得一手好车,为人机敏。
而朱弟则略白些,他年纪稍小,这些年被留在临渠乡,安插在义学里,和一群第一到第起上学,是为数不多的外姓人,却也最为刻苦好学。在学了数术后,朱弟常协助第四咸算账,往来临渠乡与常安,对本地十分熟悉。
二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,但仍以兄弟相称。
数日往来后,他们见得最多的,便是百姓们饥饿的面孔。
渭桥以北是一个又一个杂乱的难民营,扎根在里闾和农田间,犹如大地上开满了污秽的花。
自然的暴君,去年数次摇撼关东百姓的生命线,旱灾渴死了他们的麦子,蝗虫吃了他们的粟米,冰雹打死了他们的豆子,最后的希望又随着一棵棵垂毙的秋苗枯焦,把他们赶上死亡的路途,只能一头扎入关内。虽然函谷关拦在大道上,但可以翻越山岭走鸟道,纵然不慎失足摔死,也比在故乡活活饿死强。
这群人被安置在渭水、泾水之间的土地上,其中的青壮,已经加入了王邑、第五伦的军队,只希望讨一口饭吃。
但老弱妇孺,则被留在这苟延残喘。
虽然渭水三桥有射声营看管,但还是有不少人泅水,流落到渭南,晃荡在常安附近。
有力气的做了群盗打家劫舍,使得商旅都得全副武装赶路。
没气力的,就成了乞丐。张鱼、朱弟押送煤车行在道上,常常会突然被消瘦的老人、虚弱的妇女和儿童围住。他们跪在地上,匍匐着,磕着头,同时凄声呼喊:“可怜可怜!”
恳求的不止是食物,还希望他们能将自己瘦巴巴的孩子买走——王莽虽然死咬王田制不松口,但对私属法,却已经放开了限制,准许奴隶买卖恢复。
这些孩子本该是最漂亮可爱的年纪,杏仁一样的眼珠闪动着机灵的光芒。但现在却变得干瘦,萎缩得就像稻草人似的,唯独头显得很大。饥饿使得他们腹部肿胀,关中干燥的气候让他们的皮肤干裂,声音枯竭,只能发出乞讨食物的微弱哀鸣。
“兄长,看到彼辈,就仿若看到我你我当年。”
朱弟心存不忍,他每次出来,都会带好几个孩子回去,为此没少挨第四咸痛骂。
本以为这已是极惨,但张鱼却摇着头,告诉他,自己在寿良,见过更凄凉的场景:“有流民的,又何止是关中?”
张鱼曾见过,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婴儿和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外出讨饭,艰难的长途跋涉使她们非常疲倦,母亲坐在地上照料婴儿,叫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去一个里闾寻找食物,等到两个孩子空手回来,母亲已经死了,婴儿却还在吸吮她的**;有一对父母杀死了他们的两个孩子,然后上吊自杀,因为他们宁愿这样做,也不愿再听到孩子乞求食物的哭叫声。
至于易子而食,亦是时常见到。
“直到第五公入主寿良,收拢流民,从魏地调拨粮食,从豪强处要求捐粮,这才缓解了饥荒。”
张鱼说起那段时光就颇为振奋:“然后让流民作为佃农,去替分到地的士卒耕作田地,收四成租子,壮勇者则入行伍为新卒,给口饭吃,这才稍稍缓解了寿良之难。”
“是第五公给了他们活路。”
但天下流民太多了,流入寿良郡得到救助的,只是九牛一毛,若是再多点,以第五伦手头那点有限的财力和粮食,也于事无补。
而这新室朝廷,又是如何赈灾的呢?
皇帝宣布大婚期间,要赐给常安左近,每个里五石粮食,一头猪一头羊,但据朱弟了解,至少他们询问的里,通常只收到一石米,半扇肉,其余的都哪去了?
这时候便是一层层向上推诿,都诉苦说自己分到时就这么多,最后若追溯到高级官吏,他们肯定没好气地说:“粮食和猪羊,都被陛下送去鸿门劳军了!怪维新公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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