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勤也问了第五伦一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:“大尹在朝中,可知皇帝当年,为何不遣人来使大河归于故道?”
第五伦还真知道一点,因为他的老朋友桓谭,在大河决口时正好担任大司空掾,分管此事。
桓谭还奉命替王莽主持水利专家们的工作会议,做了记载,听说第五伦要来魏成郡,便将那份文书交给他看,第五伦观后,颇有裨益。
第五伦是想引冯勤为亲信的,既然这闷葫芦难得主动开口一次,当然要把握,遂道:“当初皇帝征求能治河的人才以百计,各人的主张并不相同。”
“长水校尉等人以为,大河溃决的地点,经常在治亭、寿良(东郡)、河平(平原郡),那一带地势低下,土质松软。按照禹贡所载,古时这一带本就无人居住,专用来给大水倾泄。不如迁徙民众,将三郡腾空,不再兴建官亭、民居。”
好家伙,直接空出三个郡的地方给大河泄洪,要知道,这三郡都是富庶之地,人口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万啊,怎么迁?迁到哪?妥妥的投降主义,真给大禹丢人。
而另一个御史,则完全与之相反,提出了一个宏伟的蓝图:“臣观《禹贡》有‘九河既道’之言,大禹治水靠的便是九河疏导,皆在冀州,吾等应大略在河北挖掘,即便不能凿出九条河流,只要能开凿四五条,应该也有裨益。”
硬生生挖九条河道,秦皇汉武恐怕都没这本事,更不靠谱。
讨论来讨论去,倒是只把造成黄河决口的元凶是“河水重浊,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”搞清楚了,第五伦去过大河游的新秦中,河水清澈无比。
而在中游的关中一带就不同了,生态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口破坏,水土流失加剧,使得河水越发浑浊。雨季很容易溃决,不得不加高堤防,以致高出平地,就像筑墙而储水,一旦决口,不堪设想。
汉武时河水一决,而今再决,王莽朝廷里的士大夫们不明治水之法,复古居然复到这面来了,出的主意就没一个靠谱的。
至于桓谭,也是门外汉啊,他只建议应该效仿汉武时,加以主动治理:“汉武时发卒万人筑塞,下令以薪柴及所伐淇园竹所制成的楗堵塞决口,成功让大河离开瓠子,归于故道。”
“本朝若能效仿,计划既定而后实施,费用不过数万万,却能驯服大河,且可使下游流民有事做有饭吃,不至于走投无路做了盗贼。如此,可以承禹业,下可以除民害。”
然而结果是,王莽最终没有采纳桓谭的主意,反而觉得堵不如疏,决定顺从水性,使河水在新道自由流行,不再归于故道。
所以究竟为何不治呢?第五伦说了这么多,依然没有给冯勤一个明确的答案,可当地人却暗暗揣测过:“一旦大河回归故道,便可能会将岸边的元城淹没,那里可是有皇帝祖坟啊!”
让百姓喂鱼,还是让祖先尸骨泡澡,这难道还用选么?
莽子哥的想法不好猜,不好说这是阴谋论,还是确有其事。毕竟就第五伦看来,王莽确实对老家极度重视,那儿理论属于魏成,实则类似直辖,元城县宰归宗正管,甚至不需要向魏成计,第五伦却有义务保卫元城安全,凭什么啊。
其实汉武帝时那次决口,也是因为宰相田蚡为了保住自己在河北田地的私欲,而扔了十几年没治,这次亦有不少朝臣重复了当年的错误,觉得河决乃是天意,堵了反而违背苍。
于是王莽放任大河肆虐,却跟匈奴、句町较起了劲。
真是一念之差啊,第五伦暗想:“当初要是将与四夷交战的钱粮人力用来治河,尽力将决口堵,让河水归于故道,黄河清平,天下称颂,说不定你王莽就是真圣人了。”
可历史没有如果,十余年来,兖青许多个郡依然是黄泛区,泰山贼里大半是河患难民。
去年河平又有数千难民,在号称仙人的女子迟昭平带领下举事,俨然变成了“挑动黄河天下反”的剧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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