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刘歆举起木棍和算筹,却怎么也算不下去,心乱似麻,坐如针毡,过去数十年的光辉理想与如今惨烈的现实不断在脑海中反复斗争。
直到门扉被推开,他的侄儿刘龚悲伤地进来禀报:“叔父,从妹她……随统义阳王去了!”
刘歆手里的算筹掉了,忍了许久的泪,顺着老脸的沟壑皱纹流落。
他最宠爱的女儿,从小就聪慧无比,经常在自己计算时持笔侍墨,刘歆在仲夏夜里抱着她抬头观望星象,指着一枚枚星辰告诉她那是什么名字。
女儿本来可以无忧无虑,是自己害了她,非要与王莽联姻自保,岂料却将她推进了火坑里。
“知道了。”
刘歆背过身子,挥了挥手,让刘龚去筹办丧葬事宜。他自己则在没人的时候,佝偻身子锤着自己的胸口,让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沉在肺腑中,不能大声骂出来。
刘愔不是他第一个失去的子女,始建国年间的甄氏父子谋逆案,刘歆的次子、三子牵涉其中,也一同被赐死,如今独余长子刘叠尚在。
“王巨君,你不但要将自己的儿孙尽数屠戮,连老夫的也不放过么?”
刘歆抬起头,忽然伸手将地面细沙的圆悉数抹平,好似抹去过去数十年理想,试图重新开始。
“王莽,你有《紫阁图》。”
“我刘秀,也有属于自己的谶纬!”
然后便用自己的手指,一点点在沙写着字,这是刘歆从方士西门君惠手中所得的《赤伏符》!
“刘秀发兵捕不道。”
“四夷云集龙斗野。”
“四七之际火为主!”
……
二月初时,前队郡宛城郊外,有座隐藏在山水间的小草庐,一位高大瘦削的老者,白髯寿眉,朝三位访客拱手作揖。
“当年若非刘公与邓公搭救,老朽早就被五威将率缉捕,流放边塞了。”
此人名叫蔡少公,乃是前队穰县人,早年曾在北方学过谶纬之术,王莽初年流行献符瑞,许多人因此封侯,蔡少公也赶潮流去献,岂料王莽刚刚下达诏令,符命非五威司命所班,一律非法,这导致蔡少公热脸贴了冷屁股,被官府追得屁滚尿流,幸得两位轻侠相助。
其中一个是刘縯刘伯升,另一位则是邓晨。
至于刘秀,当时年纪还小,沉迷在家带着仆从们种地,没有参与。
但今日来造访蔡少公,却是刘秀的提议,因为翻过年后,他大哥刘縯又躁动不已,为了拖住他,刘秀提出,不如找巫卜算一算举事是否吉利。
“我不信命。”
自诩高祖第二的刘縯生得孔武有力,来之前就对刘秀公然道:“倘若方士们胡诌的话能信,那伪帝王莽岂不是天命所归?哪怕真如他所言,汉家气数已尽,吾也要逆天改命!”
“兄长不信,但世人信。”刘秀力劝刘縯道:“我听说,当年陈胜吴广举旗反秦前,也曾踌躇,卜者却教他们要卜之鬼。”
“于是遂有鱼腹中书、篝火狐狸之事。”
刘秀道:“那蔡少公乃郡中长者,星相占卜,无一不精,生平所作预言,常常应验成真,被传得神乎其神。刚好他多年前承兄长救命之恩,吾等若能得到一二句谶言为助力,宣扬出去。等到真正做大事时,或许也能像陈吴一般,郡县云集响应!”
刘縯被说服了,携弟与妹夫邓晨来访蔡少公,一行人入室坐下后,却见这小宅外表朴陋,内里却修缮得十分典雅,而蔡少公长须及胸,仙风道骨,还真有点隐士的模样。
他们当然不能问“何日造反为妥“,邓晨只先与蔡少公叙旧寒暄,刘秀则坐在兄长下席一言不发,加刘秀声明不显,蔡少公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,只当是刘縯小弟,字文叔。
蔡少公先晓有兴致地给三人看面相,对刘縯赞叹不已,说他有豪杰之姿,绝非南阳一池之物。而邓晨则预料有大富贵,恢复祖先之荣。唯独刘秀,只瞥了一眼,随意地说道:“君当善田稼,能殖产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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