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县遭胡灾后失去丈夫的女子很多,越是边塞,礼仪纲常就越是松散,为了让自己和孩子能活下去,前夫死后月余就改嫁的大有人在,跟着万脩解救里闾的那些士卒成了香饽饽,这其中也有几分“报恩”的意思在。
第五伦只要有闲暇,是会替士卒主婚的,今日听闻他走,几对近期要成婚的新人便将日子提前,在冰封的大河边等来第五伦,衣着简陋的新婚夫妇恳求道:“将军待吾等大恩,敢请饮一盏喜酒再行!”
这酒能不喝么?不能,第五伦留了几份厚重的礼钱后,又痛饮三大盏。
黄酒这玩意别看度数不高,喝猛了却头,在冰封的黄河慢悠悠走过去时,第五伦已有些眼花耳热。
岂料到了对岸后,还有更大的阵仗,更多的酒在等着自己。
远远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黑压压一片,竟是数千百姓,廉县、河两地居民还是自发组织,那特武县就是官方带头,从县宰到尉、丞,真正号召他们的人则是张纯。
张纯作为县中父老代表,远远就带着族人和乡亲们唱道:“桑无附枝,麦穗两岐。伯鱼为政,乐不可支。”
又带头击节唱:“邑然不乐,思我第五。何时复来,安此下民!”
这不是诗经,而是百姓的相和歌,等到近时,张纯带着特武人前相迎,说道:“将军驻扎特武这大半年,不但外逐贼寇,西击强胡,还清廉仁贤,举县蒙恩,如今辞去,吾等受泽之人,岂能不共报恩德?”
说着就了大手笔,本地豪强一起凑了捐赠的牛马器物,价值数十万,望将军笑纳。第五伦当然不能要,只婉言相谢,一无所受。
既然有价值的东西不肯要,那张纯就无价的:“前朝汉宣帝时的丞相于定国,他父亲于公为东海郡县狱史、郡决曹,决狱公平允当,即便是遭到惩治的人,只要是判决出于于公之手,都不衔恨。以至于郡中为之生立祠,号曰于公祠。”
“吾等欲效东海于公之事,也在县中大河边,为将军立一祠,好让本地百姓世代记念将军恩泽!”
第五伦再度谢绝,但张纯却十分坚持,而他身后的百姓则喊道:“将军去了,吾等再立!”
此情此景,让第五伦感慨自己那些坚持确实没白费外,也对张纯深深忌惮。
先是唱歌,后则赠财,最后是生祠,简直无穷套路。张纯既帮第五伦扬了名,让这关系有始有终,又借此赢得第五曲的好感,好让强龙和地头蛇继续和睦相处。
第五伦只暗道:“万脩、宣彪、第七彪,我留在新秦中的三驾马车加起来,都不是张伯仁的对手。”
这让第五伦对部下们多了几分担心,两年之内,他们还是第五曲,过了两年,就说不准会变成什么样了。
张家的兵,还是某位继任将军的兵?
毕竟,人心也是有保质期的,第五伦不能将众人扔在这太久。
“往后还是得想办法,将第五曲调回去,应该用什么借口呢?比如……入京勤王?”
正想着时,张纯却端着酒递过来了:“昔日于定国能喝一石不醉,不知伯鱼能饮多少?”
又是满满一盏温汤的糜子酒,第五伦干下去两次后,百姓皆拊掌叫好,但他本人却有些迷糊了,只瞧着第三盏真是又大又圆,但几千双眼睛看着啊,还是强行灌了下去。
是日,第五伦大醉。
这场送行最后如何收场,第五伦懵懵懂懂,只记得他们又在大冷天送出去十余里,挥手数次仍跟了来,又在张纯带领下唱了首歌。
“望远忽不见,惆怅尝徘徊。恩泽实难望,悠悠心永怀!”
而等到第五伦在颠簸的车一觉睡醒过来后,发现天还亮着,大概是酣睡了一整夜,因为他叮嘱过天明必须路,遂被属下连搀带扶了车。
第五伦揉着乱糟糟的头,问今天是几号。
“宗主这一觉,直接睡了一年!”
给第五伦递醒酒温汤的张鱼说道:“今日已是腊月初一,地皇二年了!”
……
这是地皇二年(公元21年)的第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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