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了军头后,他们本以为,能学着其他部曲做一做人人,如今却得憋屈着。
看见想要的布料不能拿,瞧见可人的小女子不能抢,按照第五伦的说法,军队俨然成了农夫们的帮佣,凭什么?
于是便嘀咕道:“所以归根结底,吾等吃的还是伯鱼司马的饭,穿的还是第五氏的衣,与谁种地,谁纺布全然无关。”
臧怒骂道:“你这话要让司马或宣军候听到,定要申饬一顿,撵到县北种苜蓿、晒卤盐,可比在县南辛苦多了。”
臧怒虽然会将心比心,想起自己过苦日子的时候,认同第五伦的说法,但禁不住底下人觉悟当真很低,他嘴笨,也不会第五伦、宣彪带士卒们忆苦思甜的那一套,只喃喃道:“只管守着军令,反正每天开饭前,伯鱼司马在头说这些话时,汝等使出吃奶劲鼓掌就是!”
……
那些觉悟更低,违反第五伦军令,在从三水回师路就学着其他部曲,抢粮夺布的兵,已经被取消了军吏和正卒资格,只赶到苦水河边做“晒卤盐”的工作。
方法并不新鲜,就不提日后海滨的晒盐了,其实是脱胎于第五伦送扬雄棺椁归葬益州时,在蜀中见到的井盐生产方式。
炎炎烈日下,苦水河中游用黄土砌起几个浅浅的盐田,咸涩的苦水被引过来流入其中,士卒们劳作其间。在阳光和风作用下浓度已经不小的盐水被打出,往装滤盐土的芦苇篓滤盐土中添加,滤盐土是早就加工好的成品,含盐极高,浓度更大的盐水慢慢淋入陶罐里。
若是天气足够晴朗,风又好时,都不必蒸煮,直接暴晒,时间慢点亦能得盐巴,若是天气不好,则改用芦苇秸秆煮盐,大火小火反复蒸煮,经过数次过滤,除去泥沙杂质的盐如堆雪沉淀在釜中,凝成了块状,冷了后取出放好。
这都是辛苦活,犯了禁令罪不至死的士卒,基本都被撵到这干苦活,视认错情况决定他们日后的命运。
“毕竟不吃空饷了,还得慢慢扩招一些本地实在活不下去的贫农入伍,又不能学其他部曲,动辄勒索百姓抄粮,总得开源才行。”
第五伦尝了几粒刚产出来的盐,比起过去百姓直接刮岸边自然晾干的粗盐,确实精细了不少,但那股苦味尤在,但没办法,想要除去里面的重金属,代价太高。对大多数人来说,这已经是难得的好盐了。
按理说,盐巴纳入五均六筦专卖,禁止私人买卖。但这招在关中好使,于遍地都是苦水、盐湖的边塞而言,却是空文,你是要禁止百姓到水边石头刮盐,还是阻拦羊群在土塬舔盐卤结晶呢?
而边塞军队在本地转运贩盐,朝堂和将军也早就心照不宣,加以默许。东边眴(xuàn)衍县花马池的盐,也是威戎郡北部都尉动用公家车马,运来卖给本地富户的。
所以第五伦不担心违禁,忧虑的是自家这质量算不得最乘的盐,能不能卖给特武豪强们换粮食。
事实证明他想多了,在一场豪右聚集的宴会,当第五伦让人端出白花花的盐来,隐晦地提出自己意图后,家累千金的张纯立刻拍板:“邻县的盐看似好,实则让老夫肠胃不适。”
真不是提前找好的托,张纯主动声情并茂地替第五伦打广告: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,身为特武人,自然要吃特武盐,从今以后,我家不再食花马池盐了,只食苦水之盐!”
在张氏带头下,第五营生产大队第一批制得的盐,一天内就被本县豪强抢购一空,直接用硬通货粮食、布匹换。宣彪乐得合不拢嘴,按这销量,第五营能够以盐换粮,维持一阵了。
不过在张府内部,前脚还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的张纯老爷,不管吃饭还是用柳条蘸着漱口,用的仍是花马池盐,苦水盐只给家中徒附、族丁食用。
这让他儿子张奋十分不解:“大人既然看不这盐,为何要带头高价购买?”
“我买的是盐么?”张纯笑道:“买的是伯鱼司马的情谊啊。”
“我知道第五伦在认真做事,想让士卒开源兴业,勿要闲着。但其实,哪怕第五伦让人端来的是黑乎乎的泥巴,我也会欣然买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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