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傅长脸上轻贱之意彻底消失后,第五伦又道:“吾大父曾在西域征战多年,常对我说及义阳景侯傅公斩楼兰王首诣阙之事,而常安也流传着傅公弃觚之事,那一句‘大丈夫当立功绝域,何能坐事散儒?’乃是激励我从军的缘由啊。”
傅长捋须自得,傅介子是他曾祖父,那些英雄事迹传散至今,也奠定了傅氏北地豪强数一数二的地位。
他又得知第五伦大父当年跟随的是甘延寿、陈汤,更是拊掌大笑:“义成壮侯之孙甘迁就在郡城,我届时介绍伯鱼与他认识。”
这时候第五伦才知晓,那屠门少诽谤傅长是“前朝的侯爷”,实在是无知的误会。
傅介子、甘延寿等一辈纵横西域,开疆拓土的勋臣,在汉朝时待遇其实很不好,朝中儒臣萧望之、匡衡等老喜欢阻挠他们封侯,于是功大赏薄。加上子孙不肖,一两代人后就失爵了,比如傅长家,他祖父时就有罪不得嗣,国除。
反倒是王莽主政后,因为他和陈汤乃是忘年之交,有旧恩。又欲以当年陈汤、甘延寿讨灭匈奴郅支单于的功劳,尊汉元帝庙号为“高宗”,以讨好皇太后王政君。
于是王莽便为陈汤、甘延寿翻案,益封甘延寿的孙儿甘迁千六百户,追谥陈汤为破胡壮侯,让陈汤的两个儿子都封了侯。
一起沾光的,还有汉朝时在西域立功的众人:除了傅介子家外,还有出使乌孙国的“长罗壮武侯”常惠;第一任西域都护、“安远缪侯”郑吉等。他们的子孙都在平帝元始年间重新封侯得爵,王莽代汉后,旧禄不改。
除了念旧情,收人心外,大概也因为,王莽这所谓的“儒生皇帝”心里,其实藏着一个开疆拓土,四夷宾服的梦想吧。
如此一来,傅长、甘迁这些宣、元时军功侯的后人,对前汉一点不思念,反而是新朝的坚定支持者——当然,傅长对王莽非要将他的家乡泥阳改名“泥阴”,还是有点意见的。
王莽进攻匈奴,对于出身六郡的他们来说,也是乐见其成的,关西出将,关东出相,读五经他们会被东方人吊打,但要谈武德充沛,六郡怕过谁?
奈何你大新的军队,实在太烂,烂到让第五伦怀疑人生。
三日后,踵军抵达郡城威成附近,第五伦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。
却见吞胡将军韩威的八千大军驻扎在城外,围了城池一角,甚至还有一队人堵在城门前喊话。
而郡大尹则死活不开门,只在城头与之对话,城内郡兵、丁壮都被发动起来,分发甲兵登城守御,城头开水烧烫,落石备好,如临大敌。
第五伦都看愣了,这是新朝的郡县没错吧?
他们是新朝的军队没错吧?
知道的是防兵如防贼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敌国大军来攻呢!就差城头弓弩齐发,城下云梯搭墙,蛾附而上了。
连宣彪都看愣了,只喃喃道:“兵以民为贼,民亦以兵为寇,真是荒唐。”
“少见多怪。”
第七彪却习以为常地笑道:“我入伍那会还是前汉末年,成哀只际,军民之间亦是如此,一直如此啊!”
……
尽管吞胡将军气得七窍生烟,尽管一些以为自己真是来帮北地抵御匈奴的军吏满腹委屈,但威戎大尹最终还是没开城门:财富、粮食都集中在城里,谁知道外面这群穷凶极恶的兵会干出什么来?
若非校尉们力劝,说大军驻扎前线背靠威戎,辎重粮食民夫都要倚重于郡大尹,韩威都要下令攻城了。
“类似的事,过去十年间,在缘边各郡又不是没发生过。”
梁丘赐告诉了第五伦他不知道的事:“那些所谓匈奴入塞劫掠,一半其实是驻扎边塞的兵卒所为,有逃兵劫掠,也有军吏带头。据说还有位校尉,曾带兵攻下五原郡一个小县城,屠了满城的人,然后上报是匈奴左贤王入塞所为。”
于是朝中王莽勃然大怒,觉得匈奴实在过分,下令对边境增兵,结果缘边更加混乱。最后此事被五威司命查了出来,朝廷上下却一时语塞,只惩处了首恶,匆匆将事情遮掩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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