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如今知道了,子骏与我一样,都想做孔子,却是执掌权柄,能够不受约束,尽情制礼作乐,恢复周政的孔子!”
刘歆笑道:“没错,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?”
“哪怕他是公山不狃?”扬雄意有所指。
刘歆肃然:“夫召我者,而岂徒哉?哪怕是阳虎,我也愿与虎共舞!更何况,陛下确实是周公再世。”
“做到了么?”
扬雄见刘歆还执迷不悟,拄杖质问道:“子骏如今身居高位,所提的倡议,陛下无不应允,可你想要的周政,实现了么?”
刘歆却答非所问,只道:“孔子与闻国政三月,粥羔豚者弗饰贾,男女行者别于涂,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,皆予之以归。”
“如今十一年了,这些孔子之政,也算推行了不少。加上太学三雍已成,都是了不起的成就,至于三代之治,终有一日会实现。”
扬雄没有反驳,只默默摇头,刘歆并非闭目塞听之辈,这是已经开始自我欺骗了啊,和王莽一样。
王宗之所以死,就是因为他犯了皇帝的大忌讳。
新政,必须是正确的,决不允许被人质疑!
这十余年来,刘歆已经对新政倾注了太多的心血,五均六筦就由他提出,结果却搅得天下一塌糊涂。刘歆也曾慌乱过,时常内惧,但仍得咬牙死撑,陪王莽在这条险道上走下去。
因为刘歆已付出了太大代价。
刘歆背弃了自己的姓氏,身为楚元王刘交的后代,却协助王莽取代了汉室,天下刘姓都在唾骂他啊!
他还牺牲了自己的两个儿子,刘歆有三子一女,女儿嫁给了太子王临。三子都受王莽恩遇,被封了侯。尤其是他的次子刘棻,因才学出众,备受王莽赏识。然而九年前,刘棻和他的弟弟,都卷入甄丰甄寻父子的谋反案,结果受牵连处死。
本可选择求情解救二子,但刘歆却选择了坐视不理。
身为背祖忘宗之人,刘歆死后到了泉下,上无法面对父亲刘向的冷眼,下亦对两个儿子有亏欠。
除非,他真能协助王莽,完成制礼作乐,将天下恢复到三代之治,哪怕这希望再渺茫,也得做下去!
时至今日,刘歆已牢牢绑在新室的覆车上,回不了头了。
说到此处,两位昔日老友默然了,久久未言。
这就是二人分歧所在,面对浊世,是积极入世参与历史进程试图改变还是隐于朝堂市肆,冷眼旁观其胜败。
这是一场顶峰的人与山脚之人的对话,所见景色不同,所处心境也不一样。他们有深厚的交情,理解老朋友这么做的苦衷,却永远无法认同!更不会效仿!
二老只能惺惺相惜,互道保重,然后恩断义绝,老死不相往来!
直到因为第五伦的入狱,扬雄不得已与国师府有了走动,否则今日对话都不可能发生,也算是给了他们和解的契机吧。
刘歆忽然间笑了起来。
“子云,你的弟子,他会如何抉择?”
扬雄一愣:“抉择何事?”
刘歆指着外头正与隗嚣说话的第五伦道:“是学我,抛弃一些初衷,不断向上攀爬,求得权势以自保并实现抱负。”
“还是学你,默然留在原地,守着清静,被人践踏在头顶,朝不保夕。”
“姑且观之,你我二人的路,他会选哪条?”
“国师公没问起圆周率的算法?”
第五伦今日又被晾了一天,跟刘歆一句话没说上,反倒是扬雄进去待了两个时辰。
结果听扬雄说,两个时辰里,他们不是叙旧就是吵架,关于圆周率,刘歆竟是半个字没问。
这国师公果然是老傲娇啊,按照隗嚣的说法,他都废寝忘食连算数日了,可面上却假装不在乎,这是铁了心想自己算出来。
等回到宣明里,扬雄还是将自己与刘歆的对话简略地说了说,又认真地问第五伦。
“伯鱼,你如今也身处岔路,又当如何抉择?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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