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的人下黑乎乎的豆酱,用随身携带的削割成小块与家人分食。有的是自带一小袋盐,十分小心地撒了点在上面,蘸着吃,不小心盐粒掉了,竟心疼得捡起来和土一起塞进嘴里。
第五伦只尝了点,还是觉得挺难吃。
“比起我后世吃过的那顿‘李庄白肉’,可差远了啊!”
跟烹饪方法有关系,但猪本身也有问题,看来若有闲暇,该跟徒附们钻研下阉猪技术,对圈里无辜的小猪仔们下毒手了。
这时众人已经将另一个釜里炖着的腰子、肚肺等内脏捞出,切作小片样,和以酱豉,滋味调和,再同煮熟的粟米饭混在一起,分给各家食用,这就是今天的主食“社饭”。
另有果园里收上来的枣儿,各户自己捏的社糕,都统统摆了上来,邻居间相互尝尝味道。忙碌了大半年方有丰收,社日就跟过年一样,今日每个人都能吃到撑。
既然没有外人,喝酒就不必防备,第五霸令人将坞院窖藏的黄酒搬出来,加上各家私酿的浊酒,众人吃完饭后直接端着碗一起干。
席上男女杂坐,杯盘狼藉,随着觥筹交错,这些马尿一下肚,原本还有些矜持的众人声音也大了,腿脚也坐不住了,相继起身,开始唱唱跳跳。
唱的不是什么大雅小雅,也非流行的郑卫之音,只不过是民间的街陌谣讴,甚至没有乐器伴奏,就是大家拍着手跺着脚,相和徒歌。
唱的却是一首前朝元成之际,在关中流行起来的《乌生八九子》。
“乌生八九子,端坐秦氏桂树间。唶我!”
“秦氏家有游遨荡子,工用睢阳强,苏合弹。左手持强弹两丸,出入乌东西。唶我!”
“一丸即发中乌身,乌死魂魄飞扬上天。阿母生乌子时,乃在南山岩石间。唶我!”
“人民安知乌子处?蹊径窈窕安从通?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,射工尚复得白鹿脯。唶我!”
“黄鹄摩天极高飞,后宫尚复得烹煮之。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,钓钩尚得鲤鱼口。唶我!”
“人民生各各有寿命,死生何须复道前后!”
第五伦听着这相和歌,颇为惊讶,这歌其实是一个寓言,讲的是乌鸦生在南山岩石间,后来迁徙到秦氏桂树上做窝,却为秦氏子持弹丸所杀,丢了性命。作为移民,临渠乡的人对这歌感触很深吧。
“大好的日子怎唱这种歌?”
第五霸或许是嫌这歌曲太悲,他自上场给大伙跳了一首汉军在西域打仗时的《入塞》之曲,确实多了点慷慨激昂,但上一首歌的调子久久萦绕在第五伦耳畔。
那歌谣仿佛唱出了汉末新室的时局来,世道艰难,乱相横生,世界充满凶险和悲剧。
第五伦也喝了些酒,站起身来似乎想说点什么,旁人也听不清,只哈哈大笑着,挽起少宗主一起跳。
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展翅欲逃的乌鸦。
他们绕着篝火奔跑如同拼命躲避的白鹿。
他们身形灵活旋转跳跃犹如渊中之鲤鱼。
展喉高歌一曲又像摩天高飞渴望自由的黄鹊!
掌声如雷,舞蹈越来越快,男女老少,所有人都加入了狂欢,天地似乎在一同旋转,但第五伦却越来越清醒。
乌鸦、白鹿、鲤鱼、黄鹊,就是老百姓的化身。朝令夕改的法令,猛于恶虎的苛政,贪婪没个限制的皇亲国戚、州郡豪强,像是弹丸、弓箭、鸟网、钓钩一般如影随形。
不管百姓们躲得多好、藏得多深、迁徙得多远,也都无法逃脱被强者掩捕、射杀、宰割的命运。
他们难以抗争,只能无奈地感慨一句: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”。
“未必!”
第五伦挣脱旁人的手,走出了舞池。
如果说第五伦初来乍到,只是为了自己,后来与第五霸渐渐恢复了祖孙感情,开始考虑家族,但更多是利用。到现在通过分肉共祭,宗族里民其乐融融相和而歌,让他生出了更强的融入——这是属于我的宗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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