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观上来说,崇祯皇帝确实并不算一个亡国之君,他是一个普通皇帝。
一个普通皇帝因为官僚集团的从中作梗,和监察系统的总体失灵而感到为难,并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,但崇祯皇帝依然为此上吊自尽了,这便是他气性刚烈。
因此朱翊钧拎得很清,他一则明白自己既不伟大也不英明,他当皇帝完全是因为他穿越成了万历皇帝。
假设他穿越成了李自成或者皇太极,说不定结局就是甚么也当不上,甚么大事也没干成。
二则就是他承认皇帝确实是个又聋又瞎的人,这一点绝不因为他熟读明史,或者熟知万历朝各大历史事件的走向而转移。
承认这两点是相当无奈的,教员曾经就试图否认这两点,他用极其猛烈地手段去反击官僚集团,搞得腥风血雨,并且在短时间内取得了相对胜利,但最终还是落得了一个“三分过”的身后名。
而朱翊钧就比较平和了,反正他本来就不对大明的任何一个势力集团寄予任何希望。
他想走的是历史上另一种群众路线,张诚他一个奴才听了也不懂,他讲了也白讲,不如少费些口舌。
“嗯?”
皇帝屈指敲了敲案上的奏疏,微微侧过头道,
“说实话。”
一殿亮堂堂的烛光铺天盖地,火苗的影子在皇帝的瞳孔中丝丝跳动。
张诚回道,
“军中的事都是一样套路,辽东自然也不例外,要打仗就得养兵,养兵就得有钱。”
“奴婢公允地说句话,李总兵要花的钱绝不止在辽东李家军那处一摊子上,这上上下下的官吏他都得打点到位,不到位就一定会出乱子。”
“皇爷不管换了谁去,刘綎、陈璘、邓子龙,都是同样的结果。”
朱翊钧盯着张诚看了一会儿,道,
“许守恩在奏疏中说,那建州奴酋上回本想依旨入京进贡,不曾想半道上忽然不知被谁给‘劫贡’了,吓得那奴酋不敢再来了,现在却反倒帮朝鲜去打图们江边上的瓦尔喀部了。”
张诚道,
“建州本就意愿称臣……”
朱翊钧接口道,
“朕还没听说过哪朝哪代是靠打杀称臣的。”
皇帝转回了头,
“建州奴酋表面上是偏帮朝鲜,实则就是因他自己推脱着不想来,故而拿示忠朝鲜而搪塞朕罢了。”
“只是不知这样的主意究竟是谁出的?还写这样的奏疏递上来,分明就是把朕当孩子哄。”
张诚看了皇帝一眼,小心翼翼地回道,
“其实许守恩先前还弹劾过李成梁杀良冒功,可见他并未与李成梁结党。”
朱翊钧淡声道,
“结党比不结党的好对付,不与李成梁结党的都偏帮李成梁,真不知李成梁给了他们多少好处。”
张诚还要再开口,就听朱翊钧继续道,
“这好处可不都是老百姓的钱呐?太仆寺每年给辽东拨了那么多年例银,连朕自己想练禁军都凑不齐马来。”
“他李成梁倒好,为了一个奴酋,为了马市的那点生意,一松手就全给朕挥霍了。”
“挥霍了还不算,到头来还反过来暗着骂朕多疑刚愎,好像朕即刻就要取他性命似的。
朱翊钧一提“老百姓”,张诚就没法子了,他方才刚刚站在老百姓的立场说了一回话,这会儿若是忽然跳反回剥削阶级,未免显得两面三刀。
“年例银确实难查账。”
张诚斟酌道,
“一个李成梁却是小事,只是九边都巴望着这银子,本来边镇就骑不得好马,要是再没了年例银,恐怕连守疆卫国都成问题了。”
朱翊钧何尝不知道李成梁在张居正死后大手地贿赂上下,就是为了这一份“连带责任”,他在此事上已经看开了,
“查不查的不是朕说了算,老百姓交的钱,这账得由老百姓说了才算。”
张诚眉毛一动,心头突然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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