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诚道,
“皇爷好记性。”
朱翊钧笑了笑,道,
“他现在这两句话说得也很有道理。”
张诚从皇帝笑中得了鼓励,立刻接下去道,
“奴婢也觉得有理,通贡与讲和不同,讲和乃两敌相角,一方自度未足以胜之,故不得已而求和。”
“譬如汉之和亲,宋之献纳,其制和者在夷狄而不在中国,是故贾谊以为倒悬,寇公不肯主议。”
“然今之外虏称臣纳款,效顺乞封,则制和者在中国而不在夷狄,比之汉、宋之事,万万不侔,是故桑土之防,戒备之虞,不容一日少懈。”
朱翊钧道,
“话虽有理,道理中却变不出银钱来。”
张诚沉默片刻,道,
“皇爷不是才裁减了织造……”
朱翊钧又掠他一眼,眼皮一抬一颤,自是抖出一份专属于深宫禁苑中的威严,
“上上下下统共就那么点儿银钱,你们倒是挺会替朕盘算。”
张诚不语。
却听朱翊钧叹气道,
“拆了东墙补西墙总不是个办法,今日你们有能耐拆了朕三宫赏赐的‘东墙’,那明日呢?明日要哪里再出事,你们难不成还有本事敲了那九边军饷的‘西墙’去补?”
张诚道,
“待秋税收上来就好了,今岁北方委实是旱了些,但江南五府仍有‘白粮’可用,好坏总能填补些军需。”
“白粮”特指明廷于江南富庶之地,常州、苏州、松江、嘉兴和湖州五府,在秋粮之外派遣的额外漕粮,其所征课供为宫廷和京师官员专用,属于江南五府独有的田赋附加税种。
朱翊钧笑了一下,道,
“又要朕对江南加赋?朕可开不了这口。”
张诚道,
“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’,皇爷有甚么不好开口的?”
朱翊钧道,
“你倒是说得轻巧,内阁现在三个南直隶人,你让朕怎么开口?去岁内阁和徐贞明提议要在北方开垦水田,减免江南漕粮之负,朕可是帮你们北方人说了话的。”
“内阁当时可是振振有辞,连‘北京雄据上游,兵食宜取之畿甸,今皆仰给东南,岂西北古称富强之地’这种话都出来了。”
“还是朕对他们说,南方地下,北方地高,南地湿润,北地缣燥,若于北地强开水田,则人情不便,倘或百姓不愿,则不该强行。”
“否则北方连年天旱,到了今岁这派连井泉都干涸的境地,说不定底下还有不少官吏,要凭着那些‘莫须有’的水田,争相上疏劝朕不必蠲免北方税粮呢。”
“申时行虽然明面上一直不说,但朕心里清楚,江南已是财乏困敝,民力殆尽,倘或再竭泽而渔,恐怕我大明不日就要再出一个方腊、张士诚了。”
“光朕一人信了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’有甚么用呢?百姓天生不爱诗书礼乐,陕西那些采石为食的饥民又听不懂王事靡盬。”
张诚不吱声了。
朱翊钧合起了手上的奏章,
“军需的事朕知道了,且先缓一缓罢,科道官只管张嘴博名,朕却得开源节流,好生合计。”
张诚道,
“那郑雒的这封奏疏,皇爷想要如何处置呢?”
朱翊钧原想说“留中”,话到嘴边,临时又改了主意,
“你便这般回覆他,驭虏事宜,屡经督抚官条议,勿徇虚喝,勿轻私饵,兵不可玩,威不可亵,小过弗责,小隙必杜,著相机实行,毋事空言。”
张诚觉得皇帝的这话有点儿推卸责任,不禁进一步问道,
“皇爷可要御笔亲批?”
朱翊钧看了一眼题本,道,
“内阁已有票拟,你便照朕先前所说批朱便是。”
张诚只得应下,随即又道,
“皇爷事事嘱托于司礼监,奴婢负之重任,心中不胜惶恐。”
朱翊钧摆手道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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