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在福宁殿的东暖阁里,四尊矮足铜炉早已遍体通红。烘烤它们的烈焰旺火,来自于宫廷特供的御炉炭。
这种木炭取自坚果外壳而非果树,清一色全是胡桃纹、鹁鸠色,燃烧起来不单无烟无味无毒,并且火力大,持久耐用,可以源源不断地输出大量热能。
赵桓身穿淡黄色的罗衣宽衫,披头散发,半依半偎在松软的御榻上,如沐春风一般,好不惬意。
相比较之下,坐在他对面一丈多远的沈琯就没那么轻松了。
数九隆冬时节,黄河两岸寒风呼啸,滴水成冰,天气贼冷贼冷。沈琯担心觐见皇帝时畏寒怕冷、哆里哆嗦,有失臣子礼仪,是以临行之前特意从金人那里淘换了皮袄和皮裤,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身上。
自恃有备而来,没承想一进东暖阁就热晕了。
方才李邺不知是哪句话逆触了龙鳞,被天子毫不客气地撅了出去,沈琯当时心里十分矛盾,既想尾随在李邺身后,迅速逃离这个令人备感煎熬的地方,又有一肚子心里话想单独向皇帝密陈。
圣明无过于天子。
赵桓一直冷眼旁观,没费多大劲就看穿了他的心思,不光特意令其留身奏事,还让小黄门内侍把对面的隔扇槛窗,打开一道足有二指宽的缝隙。
屋外朔风呼啸而至,伴随着刺骨的寒意。
沈琯的后背正对着那道开缝的隔扇槛窗,顿感从头到脚清爽至极,只在须臾之间,此前那种浑浑噩噩、躁热难耐的精神状态便一扫而光了。
赵桓见他眼神里重新焕发出初见时的光芒,这才主动提及一直想问的问题:“沈卿,吕颐浩现在何处?他为何没能与你们二人一同南归?”
半个月前被叛将郭药师送给金人当见面礼的本朝官员,不止是燕山府路都转运使吕颐浩、提刑使李与权,更有保和殿大学士、燕山府路安抚使兼知燕山府事蔡靖。
燕山府路常平司提举官,同样成为金人阶下囚的沈琯一时没想明白,官家为何只对吕元直一人感兴趣?
略微迟疑之后他才有条不紊地答道:“回奏主上,自从燕山府路沦陷敌手,臣等数人随即被分置于虏军诸营。吕元直在国王营,李与权在太子营,微臣在留守营,其余人均在都统营。诸营之间互不往来,音讯隔绝,是以微臣不知吕元直眼下置身于何处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赵桓听他如此一说,只好姑且作罢了——看来心急还真是吃不了热豆腐,吕颐浩虽是南渡之后不可多得的计司干臣,奈何还没到他正式出山的时候,急也没用。
“虏军又是国王营、太子营,又是留守营、都统营,这次悍然南侵究竟来了多少人马?”
历史上金军第一次南下并没有就此覆灭北宋王朝,只是缔结了条件苛刻的城下之盟而已,因此对于穿越者来说,远远没到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程度。
这么说,并不意味着没有亡国之虞!
事实上自从赵桓空降到九百年前的那一刻起,历史的轨迹已经在悄然发生某些改变……
赵桓突然在这个时候关注起金军的兵力状况,其实是在酝酿一个比此前的“穿越者闪击计划”更加疯狂的计划,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,不宜付诸实施而已。
沈琯当然不会知道皇帝胸中暗藏丘壑,他只是略加思忖便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:
“据微臣所知,虏寇东军共计五万人马,可堪披挂之正兵甲士不过一万余骑而已。今已济渡三万余众,所剩一万余步卒及老弱病残者,皆留守北岸以备不虞。”
“至于诸营兵力布署,多寡不一。除了留守营的三千人马屯驻在燕京之外,其余皆已纵骑南下。国王营、太子营、都统营各有本部亲兵两千左右,其下有温都郎君、赛里郎君等女真万户,诸将分统三千至五千精锐骁骑。此外,虏寇已于契丹、奚军、渤海、辽东北地汉儿等处各签兵马均在两千以上……”
听他说到杂胡签军,赵桓猛然想起一个人,忍不住插问道:“虏军前锋郭药师总共带来多少常胜军人马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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