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一来,捉杀军旧部只剩下城外的三千人马,梁方平就算有天大的本事,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。
此时田师中已经在正中褥位上行完参拜大礼,这会儿正低头叉手,躬身即步退至墨漆虎头帅案的右侧,没承想正好与左侧侍立的梁方平面对面,两个人的眼神很自然的触碰在一起。背主求荣,临阵变节,田师中多少有些心虚,匆匆瞥了对方一眼,赶紧把头摆到了一边。
梁方平恨得咬牙切齿,不过碍于官家在场,只能在肚子里咒骂:好个吃里扒外的贱种孬货!咱家把你从一个长行卒伍,一路栽培成正八品部将,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吗?
他在愤怒之余,忽然莫名其妙有些庆幸,心说还好咱家预备了免死金牌,否则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。
“古人云,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。现如今连嫡系部曲都已经弃暗投明了,梁节使身为堂堂二品朝廷大员,难道见识还不如一个区区八品武官?”
赵桓一边用软刀子杀人诛心,一边给本案主审官李纲递了个眼色,意思是可以就此了结此人了。
李纲心领神会,当即沉声喝道:“梁方平!事到如今,你还有什么话可说?”
“臣仆冤枉!”
眼见新官家要盖棺定论了,梁方平突然把心一横,不再以“罪臣”自居,索性来个垂死挣扎,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。
“冤枉?”
李纲冷笑一声:“身为主帅,丢城弃地、弃军逃归,何冤之有?”
梁方平紧绷着柿饼大脸,一声不吭地从贴身内衣里掏出来一封朱色纸笺,只用两根短且粗的手指捏着,颇为得意的在李纲面前晃了两晃。
李纲又怒又疑,当下顾不得什么御前失仪,劈手就抢夺了过来,然而拆开纸笺只瞅了一眼,立马就怔住了。
梁方平轻轻一碰乌紫的上下嘴唇,冷言讥笑道:“李侍郎,纸笺里面都写了什么,系由何人所书,你敢公之于众吗?”
此时室内除了他们二人和皇帝之外,还有越王赵偲、左部将田师中以及乍看之下并非血肉之躯的五名金瓜武士。
李纲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每一个人,捧着纸笺的双手有些颤抖,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。
“李侍郎,有什么好犹豫的?圣兹在此,还不速速呈上御览!”
入帐以来一直保持沉默的越王,意识到事态可能已经失控了,说不定会牵扯到不该牵扯到的人,是以及时喝令李纲,赶紧把烫手的山芋扔出去,交由皇帝亲自酌情处分。
一句话提醒了迷糊人,李纲双手捧着那封纸笺,恭恭敬敬地放到墨漆虎头帅案上。
赵桓低头看时,恍然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胭脂香味,定睛细瞅,但见纸色红艳欲滴,花纹精巧艳丽,如果没有猜错的话,应该是本朝仿照唐代所制的薛涛笺。
除了吟诗作赋的文人骚客,谁会用这种女人味十足的小幅纸笺?
赵桓兀自摇了摇头,然而等到耐着性子看完里面的内容,不由火冒三丈!
信里只写了几十个字:览卿所奏,甚骇!朕命卿出戍浚州,盖非御敌耶。倘闻虏至,宜当疾速亲身回报,万勿迟延,切切!
字面意思十分浅显,就是让梁方平其它的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,只要第一时间亲自把敌情密奏回来即可。
字体是匠心独运的瘦金体,花押是天下一人。
赵桓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看明白,除了那个翻着花样作死的老昏君,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有这种弹指惊雷的纸上功夫。
由此联想到上月初八,童贯不顾太原守臣张孝纯等人的坚决反对,毅然决然弃军潜遁,其最终目的,居然只是跑回京城亲自向官家密奏敌情。
如今梁方平的所作所为,几乎与其恩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就是老昏君连天亮都等不及了,昨晚连夜仓惶出逃。
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宋徽宗的亲书手迹,赵桓无论如何不肯相信,一个肩上担负着九州万方天大干系的君主,居然可以自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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