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种三十六万的门楼的假账,只要写到账本里,就会引起轩然大波,没人能捂得住,怎么都要上秤的。”
让工匠这个最守序的阶级去破坏秩序和规则,实在是太为难工匠们了,不守规矩的工匠,早就死在了铁炉前了。
之前是没有规矩,顺天府跑去拆借,陛下已经下了明旨,立了规矩,不让地方衙门去官厂拆借,日后有人拆借,官厂自可以上奏告状,有例可循。
朱祁玉看着陈有德的模样,就是气不打一处来,挥了挥手说道:“六成就六成吧,这钱进了国帑和内帑,你面前这位,大明户部尚书沉不漏,知道什么叫不漏吗?”
“朕想从他手里扣点钱,都是难如登天,你能从他手里要到钱?看你要扩产的时候,手里没钱怎么办!”
陈有德欲言又止,止言又欲,欲言又止,俯首说道:“臣告退。”
于谦看着陈有德的离开的背影,再看着有些恼怒的陛下,笑着说道:“其实陈有德刚才想说,官厂不大需要钱,最重要的是有工匠,有人就什么都能造出来,有人就能造出来产品,就有钱。”
“守住了人,就什么都守住了,守不住人,什么都守不住。”
“只要这摊子还在,缺钱也能先欠着。”
“但是没了工匠,没了摊子,有再多的钱,也是无用。”
朱祁玉嘴角抽动了一下,最终只能生了一肚子的闷气。
他敲了两下桌子说道:“朕气的是他们什么都不争,还往外送,今天钱不要,明天连摊子都没了!日拱一卒,这官厂慢慢就被掏的干干净净!”
胡濙立刻说道:“因为送有用啊。”
“送也是送国帑、送内帑,没送到谁的腰包里去,送到陛下这儿有用,陛下必然给他们做主,若是送到…这事儿要是在正统年间,顺天府一厘钱,都别想从官厂借出来。”
“因为石景厂压根就没有,早就被蛀空了。”
朱祁玉摇头,非常不认同的说道:“他们不送,朕就不给他们做主了吗?朕就是那般见钱眼开的人?”
胡濙笑着说道:“陛下自然不是,可是这样石景厂的工匠们会安心,钱太多了,多到烫手了,这不石景厂也留下四成自用了吗?”
朱祁玉看着伶牙俐齿的胡濙,这八十岁的胡尚书依旧是思路清晰,能言善辩,朱祁玉摇头说道:“朕不跟你说,朕说不过你。”
“陛下是担心监察之事?”胡濙话锋一转,问了一个问题,解开陛下心里的疙瘩,要知道陛下的心结。
朱祁玉点了点头,胡濙是六朝老臣,朱祁玉在担心什么,胡濙从言谈中就品出来了。
而且陛下的心思不难猜。
虽然皇帝下了圣旨,不允许地方的衙门去拆借官厂,但是如何去监察此类事不发生,才是重中之重。
胡濙端起了茶盏,抿了一口,才开口说道:“其实监察二字,说简单其实很难很难,说难,其实很简单。”
贺章看似是漫不经心的喝茶,但耳朵稍微动了下,显然,贺章闻到了味儿,胡濙这棵常青树,又要抖些硬货出来了。
胡濙继续说道:“臣曾经在永乐年间巡视地方十数年,到了地方,若是迎来送往,公事公办,此地大抵是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若是一到地方,这些人一脸谄媚,吃吃喝喝,还有丝竹雅乐歌舞,那基本上就有问题,可派缇骑探访。”
“若是一到地方,明面上是公事公办,私底下却是送了些夹带,夹带越厚,问题越大,就该禀明君上严查。”
“若是一到地方,无迎无送,无礼无夹带,这稍微询问探查,就有性命之忧,就该禀明君上,防止民乱了。”
“这地方有没有问题,过不过关,一看夹带厚薄,就知道了。”
“天下利来利往,皆可循此法。”
陛下从来不是生活在地上神国的泡影之中,更不是活在文人墨客编制的大同世界的泡影之中,科层制的官僚治国之下,这种人情往来是常态,送礼夹带,也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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