瞿安手中黯淡无光的阔剑似乎始终没有动——被他以左手一直这般半举在两人之间凝视着——至少看起来如此。可——“分水”从四面向他纷往沓去的一刹,宋然突然听到一串轻盈的似有若无的破碎声,似水泡破裂般稍瞬即逝。迎面吹来的风好像是锈了,不然他怎突然嗅到空气中一股铁锈的气味——手中忽然一轻,他陡地意识到,“分水”击中了剑身——每一缕怨毒的阴意竟都莫名击中了剑面,为之阻挡于外——分不清到底是分水寻到了剑,还是剑拦住了分水。他心神微分,一时甚至觉得瞿安口中喃喃的似是某种咒语,连那沉重的兵刃在这咒语之下,都似一撑纸伞般轻盈舒展,竟挡得住“分水”的四方雨落。
他在片刻的迟疑中无法看清阔剑究竟在何处,只觉那风中的锈味愈发扑面。忽一道小小的闪电快速亮灭,他才看见——在瞿安的周围,确切说,是他手中分明仍一动不动的阔剑周围,萦着一片暗褐之色,而一束一束向自己迎面扑来的,正是锈蚀的暗影。
他来不及避让,百忙之中用出了本家武学——执录宋家仅传长子的心法“照无眠”。
瞿安觉出剑柄上传来一阵微微的麻震。“举世无双”斩落了每一缕“分水”,却在触到宋然之前,像落入水中的雨滴,只在他身周的空气里打出几个投石般的圆晕,便汇入了空无;在“照无眠”那不可见的光晕之中,那来自过往的锈蚀般的色彩,更像纷飞向日光的水汽,只扭曲了光影的一个片刻,便消弭无形。
他感到心跳和气息已经加快——他并不擅长久战,以全数心力凝起的“举世无双”正将他体力急速耗去,可是宋然——他看上去才刚刚开始认真。宋然从来不是那种能给人极强压迫感的对手——可他与人的恐惧却和那些强大的对手并无二致,因为,好像没有什么办法能打败他,好像他永远有更多的后招应对,好像他总比对手更强一些。瞿安确实没有见过宋然狼狈失败的样子——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能让瞿安感到害怕,连朱雀也不曾给过他这种感觉,但假若真的有——那么宋然或许可算最接近于此的一个。
他厌恶宋然的理由又多了一个。他厌恶这种如被这个人种在了身体里、从心底生长出来的凉意,他的直觉让他无法摆脱这种逼近的绝望。他一直知道宋然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,却不知道——有这么难。
他听见宋然又在冷笑:“你呢?你不换点新的?”这句话,瞿安倒是也想问自己。在对手层出不穷的新招和后招面前,自己一直用的只有这把最初的重剑。在他十数年的杀手生涯里,在又十数年的追仇生涯里,在更久长的机造生涯里,他理应有不输于宋然的层出不穷来面对此时的景况,他想自己只是确实——离开这样的战场太久了。
宋然当然并不真的希望他“换点新的”。话语出口的同时,他的手掌又已抬起——这次是双掌。“分水”的阴冷在掌间迅速聚集随后再度散开,各个识途般奔向瞿安,在雨停后的夏夜凝为无数冰寒的风声,咝咝冲向这具已失去了威势的身体。瞿安终于无可奈何地退了一步——退向身后的林间。他手中之剑在多一步的缓冲之中得以再度掀起风息,将浓褐的杀意淹没过蛛蛇般毒袭。只是一息又怎么够——宋然逼前一步,第二、第三击潜伏而至——大概是意识到散若游蛇似乎也奈何瞿安不得,那第二击不再分散沓来,他将阴沉之力尽数集于左掌,竟是向瞿安正面递出一记猛击。瞿安阔剑倒转横出,仍是“断山”,斩字一诀破空,宋然手势微收,略变了方向,掌力仍吐,“蹚”的一声击在他横斜的剑上。无形之内劲要穿透这么厚重一把剑果然还是难了些,巨大劲力被剑身直扫而下,哗啦啦返倾向地面,激得满地阴风乍起,潮雾弥漫。宋然却丝毫不停——第三击是右掌,几乎未等前一击落地,右掌亦挟同样威势破空而至。瞿安脚步稍动——倒也不是他不能再以剑对敌,只是他已觉到——即使以剑挡落,宋然此时正自借势强攻而上,其后更有四击、五击——倒莫若——变换了身法借身侧这棵大树稍阻他一阻,手中剑势便能在自己转出树干遮挡时再度运足了“雷鸣”的起势以为反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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