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安元年腊月。
雪粒簌簌飘落,京师内外白墙刷红旗,红砖变黛瓦,一副迎春来的新气象。
两架马车沿着墙根,熟练地左拐入了积庆坊,不用旁人放踩脚凳,马车里钻出的那个灰扑扑的深棕色身影灵活地并腿跳下,抬头品鉴了一番新铺就的富丽堂皇的大红色墙面和黢黑麻孔的砖瓦。
隔了半晌,才一言难尽地吐出句话:“真丑。”
从另一架马车下来的乔放之,无助地抽了抽嘴角:你一个大灰耗子,到底有什么权利嫌弃别人丑?
更何况——乔放之杵拐吹胡子——
更何况,哪里丑了!?
红墙金瓦,白雪皑皑。
其中意境,茫茫藏富贵,红墙隐端正。
大善大朴、大雅大贵。
漂亮得叫他昨天提笔做了一副画诶!
对于孽徒的审美,乔师一向能忍:何必与大灰耗子计较!
随后骑马而至的宽肩郎君翻身而下,捡到大灰耗子刚落地的话,根本没抬头,立刻应和:“是甚丑,像个灯红酒绿的喜庆花瓶。”
乔放之拐杖一歪,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。
乔放之一拐杖杵到长子膝盖窝:“乱放屁!这是天朝上国初立之预兆!”
自白堕之乱后,京师二十年未得大修缮,大道宽巷尚且可得一看,此间窄路暗巷经年雨打日晒,可见墙体斑驳瓦片疏漏,很不体面。
如今趁新年新气象,百安大长公主登基元年,收了倭人进奉后,第一时间开国库,补桥铺路、修葺京师城外窝棚、修缮城内脱皮的墙壁...京师城气象一新,有种洗尽前尘之感。
往日暗沉不可追,来日光明灿烂。
什么白堕之乱、昭德无德、逊帝很逊,都不好,再不提了。
雪簌簌落下,混杂葱郁凛冽的寒气与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的喜气,给大魏带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生动和福泽润天的恩赐。
“瑞雪兆丰年,来年必是一个吉祥年啊。”
乔放之满目火红,不由喟叹道:“信和方丈曾为微服出行的百安大长公主卜过一卦——草蓬木枯寨上行,粹玉顺水又逢春。”
乔放之如今方觉此间精妙:草蓬木枯寨上行,指的不就是逊帝狼狈潜逃遁上梁山吗?粹玉不就指原名引翡的显金吗?顺水不就是指自海上而来的宝元吗?
又逢春,便是指大魏国运,在两任帝王均不太靠谱的逆势下,竟横空出世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帝,三百年大魏如枯木逢春,在星辰长河中再现生机。
——昭德帝死得并不光彩,从承德隐蔽窜逃后,惨死在草寇流寨中,被上山砍柴的农夫发现时,面目四肢都生了蛆虫。
一个荒废已久的堡子,陡然之间死了百来号人,血浸到泥土里,开出的花都散发着尸臭味,足以将农夫吓得打摆子,还以为闯入了什么神秘的十八层地狱。
至此,死了快七日的前任帝王,才终究被发现早已魂归西去。
与他一起死的,还有膝下子女及前皇后、几位高位妃嫔,并百来号寒盔加身的亲卫。
恰好此间,城郊逊帝逍王府也挂了白幡,出了殡,棺椁入了皇陵,大魏皇室嫡系一脉的男丁全数覆灭。
一时间,市井流言说什么的都有。
有说“一切都是小倭子的阴谋!必定是派出了顶级武士赴魏暗杀!”
有说“诅咒!一定是诅咒!大魏要亡了!”
还有说“八成八是内部倾轧,圣人先杀逍王,逍王反杀圣人,冤冤相报何时了。”
更多的是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隐忍不发的幕后听政者百安大长公主。
目光是投了,嘴巴是一点不敢张,话是一个字也不敢乱说——前车之鉴,眼里爬蛆,谁还敢水灵灵地蛐蛐?
国丧百日后,内阁之中便有人提议,建议百安大长公主择一旁系宗室的幼子教养在身边,扶持为帝,百安大长公主仍可垂帘听政,代子执-政,至幼帝长成,百安大长公主也年逾花甲,可安稳交接权柄,功成身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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