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金想起乔徽忙碌的一整个年:从腊月底至现在,整整一个月,他都没咋回来,便是回来一次,那也是来去匆匆,着急地洗个澡,再同显金说两句话就得走,他不提忙什么,显金也不好问——京师指挥使司自上次换血后,几乎成为禁卫预备役,办的都是天子近事。
显金抬起头,却见百安大长公主眼角处延展处细微的纹路,再低头,右手中指与食指上的茧子非常厚,一看就是常年握笔。
显金想起先前乔放之评价百安大长公主:如一头孤狼,不知死活,不知疲倦,每日只睡三个时辰,便是无休止地公务,是大魏史,乃至放眼前后一百年,唯一一位能做到每一封上折必亲回的君王。
噢,甚至能从官员的请安折看出近日当地收成不好——人家谄媚上折拉关系,却被朱批好一顿乱骂...
还要求内阁五人,每日驻守禁宫外长天殿两人轮值,几个阁老常常睡到一半被捞起来听训。
主打一个老板不休息,你绝对不可能下班的节奏。
其中王阁老年纪最大,已经动了提前致仕的念头,这两天愁眉苦脸缠着乔放之:“我怎么还不去死啊!”
“事多且杂,您务必将养生息啊。”显金眼神移到百安大长公主泛白的嘴唇:“女人当家不易,更何况您当的不是家,是国,凡事也要以身体为先...“
显金的话未说完。
百安大长公主的眼神移向窗棂外的东北方,眸光平淡却暗含杀机:“无论何时,家国务必放于个人之上——这与我是否为女人没有关系,与我乃大魏九州最高掌权者息息相关。”
显金眨了眨眼。
百安大长公主又将头转了回来,看向显金的目光非常有力量。
“砰砰砰”几声。
内院小花间的门窗全部从内紧紧关闭。
姑侄二人,声音从一开始的清晰可闻,逐渐压低下去,最后变成了一团弥漫缠绕的散雾。
藏狐亮亮双手抱剑,表情严肃地守在小花间门口,四五个哑卫隐没在房梁与幔帐之间,外间连一只蚊子都不能飞进,而内间“百安大长公主来访”的消息像被蜡油封印一般,绝不可能放任流出。
天快黑了,百安大长公主自偏门而出,显金面目平静地送行。
百安大长公主轻轻将侄女散落鬓间的发丝挽回耳后,声音又轻又缓:“凡事量力而行,休要逞强冲锋。”
显金点头。
百安大长公主眸色如水:“你如此勇敢,我既高兴又害怕,你知道我的本意并非...”
显金适时打断:“显金知道——只是九州江山,再经不起一场白堕之乱了。”微微一顿:“我母亲的苦难由此而来,京师城中,只愿唯有美丽的烟花,再无铁锈的血腥。”
百安大长公主揉了揉显金毛茸茸的脑袋,侧眸之时,神色瞬间转变,态度强硬且冷厉:“今日之事,只有院中之人知晓,一旦流传出去,九族立即格杀!”
胡华亮率先应“是!”
显金目光看了看悬在房梁下的油灯灯火。
灯火微微晃动,光晕乳白柔和,之中的微尘稳定漂浮。
“逍...逍王需要知道吗?”显金问。
百安大长公主轻轻摇头:“不需要——”顿了顿,似在寻找合适的词语:“他的个性,并不适合这些...争斗。”
显金恍然颔首。
...
正月底,还未至二月。
纸浆青池旁,奉元元已经很是熟练地捞纸铺纸了,双手如蝴蝶翩飞,将一张薄薄的草木笺制成后,她快乐呼笑,明媚嫣然。
显金态度仍旧宠溺,探头看了眼,赞道:“不错,纸浆分布均匀,待焙出来,必定是你做得最好的一张。”
奉元元嘟嘴,有些骄傲:“那肯定啊!我前几日才跟着娘去了万国寺,特意许了愿的!“
显金唇角含笑:“许什么愿了?”
“我一定要做出一张非常好的纸!”奉元元头仰得老高:“我要将这张纸送给一个很特别的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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