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如显金所料,瞿老夫人一听“蟾宫折桂”的白玉镇纸,当场应允出门,瞿二娘看了看东南方飘来的乌云,特意劝道,“...云绞云,雨淋淋,过会怕有大雨。”
瞿老夫人让显金帮忙服侍换衣裳。
显金手足无措地盯着褙子下的缠腰,着实不知从哪里开始——她只是一只屎壳郎,平时套件对襟开口的棕色外衫,就已经很对得起观众了。
这种复杂的衣饰,实在离她很远。
瞿老夫人双手大开,已然放弃显金,示意瞿二娘来换,“...换那件缠枝墨色镶边的褙子,看着吉利。香囊里放些铃兰干花,我来不及沐浴焚香,只好用便利办法。”
瞿二娘嗔道,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白玉镇纸在那不会跑,您腿脚不方便,何必走这么远一遭?”
“这是吉兆!”瞿老夫人寡瘦的脸上凸起的颧骨都显露出几分生动,“明年二郎下场春闱,若有吉兆,咱们及时上报到官府处,便是明年复学也可多得几分重视呀!”
显金垂手在旁等待。
她听得出来,瞿老夫人是真的高兴。
饶是如瞿老夫人般敢于独自闯荡、在男人堆里混出名堂来的妇人,也会因为预示宗族兴旺的兆头而盲目欢喜。
显金低下头撇撇嘴,然而无论哪个时代的宗族崛起都建立于一批人的牺牲与奉献,比如瞿老夫人的腿,据说是在早年间一次赶路中摔下山崖断掉的;比如希望之星他爹,用工苦读坏了底子,最后英年早逝;再比如缺乏安全感和认同感的陈敷,一辈子都在寻求让他最为舒适的情感...
活生生的人,被宗族的桎梏,磨灭了欲望、打消了想法、钝化了棱角,变成了宗族所需要的角色。
所以,人,是什么?为什么而活?人究竟是人?还是助推剧情发展的NPC?
显金无端想起希望之星在月夜之下,谈论起宗族时,奋力握笔爆出的手背青筋。
好久不见他了。
......
至绩溪作坊时,天已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,瞿二娘先下马车,撑起一把硕大的油纸伞,帮瞿老夫人拿住拐杖,与显金一左一右扶住瞿老夫人下骡车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东南方的敬亭山顶,划过一道闪光的白光。
海四哥带着木匠伙计等在门口,看瞿老夫人也来了,便赶忙上前殷勤撑伞,“您来便提前说一声罢!小四去巷口接您。”
瞿老夫人拍拍海四哥的手腕,趁着光眯眼看看,“我记得你,前几年你上门给老五拜过年是不?”
海四哥忙佝头道,“是是是!您记性真好,陈家大爷时任成都府知府,家中的院落要修缮,五老爷就是找的我——这次的活儿,也是五老爷帮忙荐的。”
瞿老夫人笑道,“你辛劳,帮陈家做了不少工呀。”
“哪里哪里,五老爷肯提携罢了。”海四哥笑得面部褶子满天飞。
雨落得越发大了,豆大的雨滴砸在泥泞地上,晕成一洼一洼的壤。
海四哥弓腰撑伞,带着瞿老夫人和显金一行自大门入内,先介绍高悬的乔木牌匾,牌匾厚实且生漆打得光滑平整,前店按照显金的需求高矮依次打了二十三个斗柜,砖瓦重新铺陈,柜台、角柜与高脚架皆是新打的,目之所及处十分工整漂亮。
窗外的雨倾城瓢泼,比依萍找她爹要钱那晚的雨还大。
瞿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,跟着向里走,院子里也按照显金的要求从龙川溪接入了水渠,甚至还打了两口深井,在搭建了木棚的院子里筑起了一个十二米左右的水池、一个八米左右的水池还有七七八八大约四五米左右的水池,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又秩序井然。
院子之后,便是库房。
海四哥亲自拿两把钥匙对应打开两把硕大的铜锁,再恭恭敬敬地将铜锁交到瞿老夫人手中,语气自豪道,“正如贺掌柜所想,存纸库房的瓦片铺了四层,屋檐下的飞角特意做了翘起,雨水不会积溅…”
显金单手摸上墙壁,很薄一层,转头开口截断海四哥的话,“您库房的墙壁做了几层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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