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老五随口一问,语气轻松。
显金笑道,“您问的这些,我这一时间脑子空空,实在是答不出来——咱们店子里如何进货、如何经营、如何想法子盈利,这都是咱们董管事的功劳。”
显金注视着陈老五的神色变化。
陈老五神色没有变化,仍旧一副乐呵呵的笑罗汉样,回头望了望,找人似的:
“咱们董管事今天旷工啦?”
显金递过去一盏温茶,笑眯眯道,“陪着咱三爷回宣城府去了,您若要来,提前知会一声,三爷便带着董管事给您请安来着——董管事是咱们铺子里的老狐狸,他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我一个小姑娘,我懂什么呀?”
别人不能拿性别说事,自己倒是可以因此示弱得风生水起。
这不叫双标,这叫策略。
陈老五始终笑吟吟,听罢显金的话,不予置评,却转了话头,转头又看向层叠放置的斗柜,“听说也做成了六丈宣?可拿来与五爷爷看看品相?”
显金赶忙一副惋惜的模样,“您若早来一月便好了!我们就做出来了两刀六丈宣,上个月全都送往宣城府熊知府府上了——这种好东西,咱们一介商贾怎敢奇货可居,殊不知怀璧其罪啊!”
陈老五低头喝了口温茶,又笑道,“咱们泾县铺子上,能掌舵做六丈宣的就一个李三顺,还需至少十五个手上功夫过硬的老师傅。咱们铺子上的周二狗尚算把劳力,其余几个郑家兄弟...”
陈老五笑着摇摇头,“当伙计的命,成不了大器。”
陈老五将喝了一口的茶放桌上,“其余做工的劳力,可是咱们泾县其他作坊家里的师傅?”
显金像没想到陈老五会这么问,愣了一愣,“我...我还真不知道咱们是怎么做的六丈宣,全赖李三顺师傅主持。”
说着憨憨一笑,“您知道我的,没甚见识,又是一介女流,对做纸一窍不通,就算脚连脚跟在李师傅后面看,也不一定看得懂啊。”
陈老五了然似的笑笑,“那贺掌柜是否介意我同李师傅聊一聊?”
显金忙点头,转头眨了眼睛,问锁儿,“快去请李三顺师傅来店子里。”
锁儿埋头嘟囔道,“您不是放李师傅假了吗?说他先前做六丈宣辛苦了...”
显金一急,神色就上脸,“那就让他现在跑着来店里!五爷爷过来,他放什么假!”
“唉唉唉——别!”陈老五连忙阻止,一笑,圆圆脸上的肉便堆在了颧骨下,“别别别,不过是闲来聊两句,你这小丫头倒是惯会小题大作的...”
陈老五似是想起什么来,不由乐呵呵地笑得更欢,“你说你,管店子有董管事,管作坊有李师傅,你拿着这二十两银子一个月的月例,作了个甚呢?”
显金也跟着笑,兴高采烈道,“当个好吃懒做的废物啊!”
这个答案,倒是在陈老五预料之外。
陈老五的笑意终于被哽住了。
显金笑意到眼睛里,“若董管事当家,李师傅必然不服气;若李师傅当家,董管事必然不服气;若三爷当家...”
算了,有这个念头,都是罪过。
显金点到即止,“故而,选来选去,只有我这个废物当家,最平衡。”
陈老五快被这一套歪理说服了,笑容收敛了三分,礼貌“嘿嘿嘿”之后,便转了头去细看店子里的陈设与现货。
人,来都来了,得吃了饭再走,这是中华民族传承千百年的虚假人情。显金特意叫张妈妈置办了一桌席面,没人陪吃,显金便拿出暴发户老爹教授的陪吃技能——
脸上恭恭敬敬在笑,手上兢兢业业转桌。
主打一个上级夹菜我转桌,上级敬酒我不喝,态度很到位,实力很作废。
陈老五待得吃完饭,挥别了站在店子门槛上的贺显金,转身进了长巷。
身后紧跟的长随,埋着头快步跟上,“这贺小娘的闺女,在咱们陈家待了快十年了,从未听说过有甚了不得的地方…如今也是传得厉害,这一看,确实是个窝囊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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