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金理解不了周二狗伟大的理想,并将他伟大的理想残忍地扼杀在了摇篮里,“...狗哥,您能不能稍稍按照价格,把刀纸理顺,靠近窗口与门口、易遭风的地方摆放稍稍物美价廉的纸张,靠里的、隐蔽又避光的地方摆放咱们店里值钱的纸...”
周二狗挠挠头,袖子快被突出的肌肉崩裂,嘿嘿笑道,“咱们以前就是这么放的。”
显金:“...”
她当然记得,以前就是这么放的。
她上次来这库房,门锁得严严实实的,侧面还开着一扇窗呢!
前些时日,既要与陈六老爷和那猪肉头缠斗,又要填上账面的欠债,实在分身乏术,如今稍有空闲,显金才感受到泾县作坊原先在陈六老爷的管辖下,如同一盘散沙,像极了一群闲散游兵,店肆作坊买卖进出皆无规章,全凭掌事的喜好安排,底下做事的个人做纸的不管卖,卖纸的不懂做,算账的只管吞钱,管事的...管事的最坏,啥也不管。
一群人,各有特点。
李三顺老师傅就不说了,遇到事情先否定,浑身上下嘴最硬,中老年男性有的毛病,他都有,他还多了几分霸总最欣赏的倔强和单纯。
接着就是周二狗大哥,憨憨的肌肉男一枚,能指哪儿打哪儿,但放他自己提枪,估计能给自己脚来上一下。
跟着周二狗的几个郑姓小哥,像周二狗的腿部挂件,没太大存在感。
唯一能让显金切实感到并肩作战的就是头发没几根毛儿的董管事。
还有一直企图在她嘴里炒盘菜的张妈。
王三锁小朋友,瘦胳膊瘦腿,不会写不会看,暂时不具备战斗力,能顺顺利利把瘦脸吃成胖瓜子,显金就阿弥陀佛,算上天垂怜了。
这支队伍啊,通身的问题噢。
临到太阳从西边沉下,天色微醺,显金将账册与当日清单结余整理妥当放进柜台,正欲出门时,却见店肆后院的库房外还亮着灯。
显金去看,库房里没有点灯,只能借门廊的光见飞尘四扬。
周二狗背上一刀纸,胳膊下还夹着一刀纸,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,靠在窗棂旁,又不敢开窗,只能借窗棂缝隙透进来的那缕光眯着眼看。
显金探了个头,“狗哥,你在干啥呢?”
周二狗被吓了个激灵,“...我在对着册子摆纸呢...”
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,“你不是叫我按照价格高低摆放纸张吗?我这个脑子笨,只知道每种纸是啥,记不得每种纸的价格。今天一天摆了五次,好像都不太对...大家伙有事要干,我不能总占人时间耽误工期,就请李师傅帮忙写了下来,这下总不至于忘记。”
显金走进去,扫了眼那本册子。
写得很简洁。
“夹”代表“夹贡”,“毛”代表“毛边”...
显金指着一条“鱼”模样的画问周二狗,“这是啥?”
“鱼!”
周二狗一笑,八颗牙白灿灿,“玉版!李师傅是咱这儿最能认字儿的人,可有些字他也写不会,就只有画画。”
果然。
下面还有好多各式各样的画,比如代表珊瑚笺的“山”,代表澄心纸的“心”,代表月影纸的“月”...
显金将册子还给周二狗,道了句,“...好好摆吧。”
便转头欲离。
张妈说今天晚上吃锅子,烧的辣豆豉汤锅,会放她最喜欢的炸豆腐泡儿和白萝卜片,还会蒸一锅野菜土豆锅巴饭,一早就叫她按时回家吃晚饭。
听着就贼带劲儿。
显金走到门口,听身后嘟嘟囔囔,“...这是弯弯的...弯弯的什么?弯弯的月亮...月..月是...”
显金脚步停在了门口。
脑子里两股力量疯狂战斗。
再见了,我的野菜土豆锅巴饭。
再见了,我的辣豆豉汤锅。
再见了,我的油炸豆腐泡儿。
显金终是松开拳头,转过身,认命似的向周二狗走去,声音有气无力,“...那是月影纸,八文钱一张的月影纸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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