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抬头见陈笺方神色如常地自外院进来,神色如常地朝他福身后,又神色如常地坐在了下首,揭开了盖上存热的木盖子。
陈敷探头一看。
哟呵,不是白馍了——盖子下是和显金一样的素馅八宝灌汤包、牛乳和凉拌豆腐丝、米油鸡蛋羹。
陈敷笑道,“二郎不吃白馍和白菜了?”
显金瞪了一眼陈敷。
怎么那么喜欢挑事儿。
人家吃个饭也不依不饶的。
这在古代也有个专属的浪漫名称,叫“杠头”,现代人称“杠精”。
陈敷转了头,装作没看见。
陈笺方执筷的手顿了顿,低了低头。
前几日,他的餐食就发生了变化。
从白馍、白菜、萝卜干换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全素席,甚至并未规避蛋和奶,他派小厮小山去问,打理老宅内务的张妈便诚惶诚恐地来告罪,说是贺掌柜如今也在守热孝,左右都要做,不如多做一份,又说读书费脑子,单吃馍和青菜萝卜,怕是人要出问题。
下人,是不会擅自更换食谱的。
多半是那位贺掌柜的意思。
张妈又说,若是触了规矩,她立刻变过来就是。
却被他鬼使神差地阻止了。
祖母一向推崇苦行僧式的用功,常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来激励他,自...自父亲死后,这般的激励越发多了。
叫人如鲠在喉,却不能一吐为快。
如今至泾县,他方有终得一方自由天地之感。
他不重口腹之欲,连吃数日的白馍与白菜,他也无甚抗拒,但当他吃上精心准备的素宴时,他却终于觉出了几分活着的乐趣。
倒不是为享乐,却是如何在规则与底线允许的范围内,努力叫自己舒服一点——这门学问叫人着迷。
而那位贺掌柜,可谓炉火纯青。
陈笺方低头喝了口牛乳,再抬头时笑了笑,“吃什么都改变不了儿对亡父的追思,想来亡父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儿劳苦自损,叔父,您说是吧?”
陈敷还想再扛,却在桌下被显金踢了踢小腿,一抬头就对上了继女瞪圆的警告眼神,这才堪堪作罢。
显金算是看明白了。
陈敷就是宅斗文里面最讨厌的那种男配及女配于一身:作为男配,他宠妾还文不成武不就,还好吃懒做,一心想掏空自家老妈的钱包,作为女配...他真的是到处挑事儿,且有股不煽风点火不罢休的看热闹精神。
属于活不过三章的龙套。
故而,显金与陈笺方用完早餐,一道从正堂出来,陈笺方去青城山院,显金去水西大街,算作同路。
分道扬镳前,显金情真意切地为龙套挽尊,“...三爷便是这么个荒唐性子,这么些年了,大家听说也听说了,看也看过了,老夫人骂也骂了,打也打了,狗尚且改不了吃屎...”
陈敷又怎么可能改掉抬杠。
显金自认为这个比喻打得非常精妙。
陈笺方手里提着竹篮,里面放了笔墨纸砚,听显金这般说,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,“无碍,三叔...三叔在读书上也是受了搓磨的,听父亲说,三叔年少时被祖母狠狠责骂过,十几年间,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。”
果然,不是每一个扛精都是天生的。
显金洗耳恭听“扛精”成长史。
陈笺方看小姑娘侧着脸,把耳朵伸得老长,像头...很乖巧的驴...便轻笑起来,语声轻缓地娓娓道来。
“三叔四岁启蒙,便可熟背百家、三字经、论语等开蒙书册,那时候在十里八乡都是有些名气的,后来祖母便送三叔进了学堂,学堂每次考试,祖母都很关心,若三叔没考到第一,便会罚他跪祠堂和抄书,时常一罚就是一夜。”
陈笺方言行举止,有股显金从未在身边人中见过的气质。
显金也不觉沉静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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