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远地看着正殿门口摆放的那把梨花大伞,皇帝的心中涌起了波澜,那些因惊讶、困惑、愤恨、失望而颠簸的思绪,让他无心面对,却无法逃避。
身为皇帝,他应该无所顾忌、为所欲为,可是他做不到,因为他不能那样做。一个皇帝,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克制。当年教他的师傅说:为天地发声、为百姓直言是君子道,国之君子非是皇权之属,乃是帝策之主,使民声达天听,是为君子之命。可是当他成为皇帝后,他发现,耿直不是不好,而是不能好的面面俱到。做皇帝,需要的是面面俱到,要俱到,就要克制,不能执着。
皇帝一走进正殿,就看到殿中众人行礼问安。他有点儿迟疑,因为在兰笙和淮先生之间,他需要做一个选择。
“平身吧。不必这么多礼。”皇帝径直走到上首坐下,神态平和地望着兰笙等人,“许久不见,皇兄清减了许多。皇兄一定是耽于扇艺,疏忽了自己的起居,回头朕送几个侍人到扇堂,为皇兄好好调理一下。”
兰笙有些凌乱,她在心里把皇帝说的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,找出了令她茫然无措的两个字。兰笙转头看向淮先生,眼中的惊诧再难掩饰。在她的注视中,淮先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,脸上的笑容没有了,眼中的光彩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,是委婉的疏离和退避的空洞,站在那里的,似乎是一道残影,一道没有灵魂的幻象。
淮先生的沉默让皇帝的关怀陷入了尴尬的境地,突如其来的安静有种无法抗拒的冷意,渗透到每个人的心里。
兰笙先笑了一下,这一笑用尽了她所有的心思,“玲珑,取纸笔过来。”兰笙知道,这一句话远远不够,她还得继续说,说到此刻的场面状似无异为止。“陛下怎么过来了?莫不是早上的粥还没喝够?陛下若是喜欢,可以明天再喝。再好喝的粥,连着喝两顿也就没有滋味了。刚才听陛下称淮先生为皇兄,臣妾着实惶恐。之前劳动淮先生制扇,是臣妾无心之举,还望陛下体谅。”
皇帝看着兰笙僵着一脸笑容自说自话,压抑了苦笑的冲动,状似随意的说道,“不知者无罪。你与皇兄也是有缘。要知道,在民间,皇兄的一柄扇品能卖出千金之价。你可是得到宝贝了。”
兰笙做出一副大喜过望的姿态,好像真的得了千金在手一般。“还要多谢淮先生拨冗成全。”
淮先生侧首看着兰笙,眼中竟晕出淡淡的忧伤。皇帝的话像一条河,奔涌而来,横亘在他与锦兰夫人之间。外面的雨还在下着,淮先生的心却静不下来,难道刚才的默写聊画只是一场幻梦?
兰笙心中涌起一股歉意,对于淮先生这种人,以金银度其作品的价值根本是对他的轻贱。可是皇帝在上,兰笙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淮先生取过笔,在玲珑备的纸上写下几句话:无能人做无能事,能得有缘人赏识,敬谢天意。
三沐从托盘中取过纸,呈给皇帝。皇帝接在过来看了,只觉得烫手。
淮先生放下笔,向皇帝施礼告辞。转身时,他对兰笙点点头,眼中的平静仿佛一潭深渊,再难看清水下的情状。
兰笙陪着走到门口,看着淮先生从董嬷嬷手中接过大伞,走进雨中,背影孑然萧索,好像下一刻就要融入到雨幕中。
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听闻皇帝的旨意,三沐和玲珑一起推出正殿。兰笙暗暗叹息,转身回到皇帝面前,等着皇帝问话。果不其然,皇帝问兰笙,她是怎样认识淮先生的。兰笙无意隐瞒,将自己去画院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。
皇帝听完,许久没有说话,就在兰笙以为皇帝动了怒、她需要请罪的时候,皇帝幽幽地问了一句,“那个小太监阻拦你的时候,你为什么不能掉头就走呢?”
兰笙哑然,她不能用“鬼迷心窍”来搪塞皇帝,可是她也确实说不出其他的理由。现在回想那一刻的心情,她觉得是一种清澈的神秘感吸引了她。那面白色的影壁,那个扇形的镂空,那阵淡淡的幽香,她就像置身于一片梨树林外,她猜测那梨树林中也许有一面古老的石碑,她想知道那石碑上写了怎样的碑文,所以她坚持走了进去。
“臣,只是好奇。”兰笙知道,这个理由足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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