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迷雾山（四） (2-1)

青草蒙上了阴郁的深蓝。月色渐渐被云海遮掩，山路变得晦暗不清，全赖麻衣道人在前手举火矩，照亮路途，三人才得伴着影子前行。

宁惜不禁想起了那个夜晚，自己和白霜离开吊首山庄的那一夜，也是同样的乌云蔽月。

只不过那夜的月牙要更弯点，好像在嘲笑着看不清前路的两人。或许从那时起，命运已然注定。在此以后的一切，只是按着话本的照本宣科。

宁惜痛恨这种感觉。他又想起了杭州那夜，雾月突如其来地亮出天人眼，以及当夜来往无形的群鸦低鸣……

他注意到沈轻柔低声地在和麻衣道人说些什么。宁惜敏锐地捕捉到方才大师姊的微细表情，她不了解虞墨涵对山民们的安排，他心想。虞墨涵与大师姊因宁怜而扣连在一起，姊姊死后，年岁相若的两人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。宁惜知道两位师姊为此已吵过数场大架，却想象不到大师姊发怒时会是如何神情。

也许就是方才的表情。她向来城府极深，喜怒不形于色，宁惜甚至怀疑她在自己面前的笑意是装出来的，只是瞧在宁怜的份上……

宁惜不愿深想下去。三人从一处隐蔽所在绕入树林，只听声声微弱蝉鸣，林中静得能听见露水落地回音，滴答滴答。

夏天要来了，宁惜心想，白霜说过春天是我们的季节。江南春日不如荆交等州潮湿郁闷，清风和煦，夏日却只有使草木枯萎的酷热和干燥，以及二师姊最恨的阳光。

近日气候早让宁惜心情不佳，幸得林外流水滴石，音色清澈，让他稍畅心怀。三人步进一片暗青色的竹林，竹枝茂密繁盛，几有常人两倍身高。竹林中心是一口车轮大小的水井。再往前行，一间不大不小的竹屋依山而建，门朝明月，光影分明。

沈轻柔微微点头，说道：「是这里了。」向宁惜说道：「此处前辈是师父旧友，多年不问江湖事。切记待会行事言谈不可太深，免得冒犯。」

只听黄叶轩主人话声清朗，说道：「武当掌门麻衣道人，黄庭院沈轻柔，宁惜不请自来，还请山主原宥。」

哑的一声，竹门从内而开。

被称为迷雾山主的竹屋主人步出屋外，活脱脱是个老农模样，真实年岁难以目测，看起来却远比谢青阳衰老。老农笑容祥和，抬头纹皱得深深的，恍如一道道深刻车轨。

「三位到来是客，鄙居荒山，早不拘泥山外礼节，还请三位快快请进。」老农说话谦和，全无一般江湖前辈宗师的架子，倒让宁惜疑心所谓山主称呼，乃是不知哪座书院的旧主之意。可湘境之内，明明只有岳麓一座书院，上任山主即是谢青阳本人。

却听麻衣道人说道：「晚辈在山上久闻迷雾山主大名久矣，得睹尊容，实乃麻衣大幸。」

能让心高气傲的武当掌门自居晚辈，老头子在哪里识得如此大来头的人物？宁惜心思急转，一时便想起了几个曾经名扬神洲的名号。

可沈轻柔打断了他的思路。「既是如此，晚辈三人便打扰山主一夜了。适才我与师弟不识道路，误入山中禁地，以至引来外头山民聚集，有劳山主加以安抚。」

难怪麻衣不让我们与山民们正面冲突。然而道人初时说辞，却说是虞墨涵方略所致，请两人切勿动手，那么大师姊顷刻间流露的异样就解释不通了。她明明知道这位前辈就在山中……

宁惜向大师姊投出疑惑眼神，盼着瞧清楚大师姊的细微神情。沈轻柔却拉起了他的手，带着师弟步入竹屋，竟是不与他眼神相接。麻衣见状，只是微微一笑，随即跟在后头。

孔雀心中霎时间便对道人微有反感，不知名门大派的领头人是否都是如此做派，深沉难测，脑子里全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谋略。相比之下，断渊山王琼虽然霸道无理，却非诡谲险刻之人，王潼秀的日子想必要比宁惜好过得多。

若是二师姊当家，黄庭院定然光风霁月，最多就是男女关系乱上一点。可这念头是不能提的，千年以来，无数豪阀宗门都为继位之事所困，以至祸起萧墙，手足相残。就是以姊妹情深闻名的琅琊王氏，升平气象全因王潼秀乃续弦所生，虽名为嫡系，却永远无法威胁王琼的家主之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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